葉塵暗自揣度,自己如今這般虛無的狀態,會不會像坊間傳言的那樣,被一道金光打得魂飛魄散。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他赤著腳,緩緩踏上被雨水反複衝刷得有些濕滑的台階,長衫在狂風驟雨中肆意翻飛。奇怪的是,儘管風雨肆虐,他周身卻毫無寒冷之感。
他毫無阻礙地在城中寺廟前院跪了下來。葉塵滿心迷茫,這世間真有神明嗎?神明能否聽到凡人心中那些虛幻的妄想與堅定的執念?前兩次他為他人祈福,這次隻為自己求生。
他輕輕撩起衣擺,而後重重地磕頭,神情無比虔誠,仿佛將所有希望都傾注在這一次次叩拜之中。
夜半,細雨連綿。柳如煙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頭發緊緊貼在臉頰,睫毛上掛著水珠,宛如破碎的珍珠。
車夫心急如焚,再三勸她回去,再這樣下去肯定大病一場。
柳如煙卻仿若未聞,隻是喃喃自語:“原來這麼冷,他當初是怎麼熬過來的?”
這世間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沒經曆過他人的苦難,怎知其中滋味?那些輕易勸人放下苦難的人,不是愚昧就是冷酷。隻有親身經曆,才懂得“感同身受”的沉重。
曾經柳如煙對葉塵給的護身符滿是不屑,如今每次下跪,她都愈發感受到那薄薄的符承載的厚重期望,恰似她滿心的祈願與執念。
“願夫婿平安歸來!”她在心底無數次默念。
葉塵暗自歎息,柳如煙,你的真心,我已無法接受。
柳如煙邁上最後一級台階時,腳下突然一滑,整個人狠狠摔倒。寺廟前的燈籠散發著昏黃的光,雨絲在燈光中肆意飛舞。她費力地睜開眼睛,恍惚間竟看到葉塵的身影。
“夫君!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會回來!”刹那間,她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力量,猛地朝著葉塵撲去,手卻徑直穿過他的身體,如同抓著一團虛幻的光影。
她好不容易撐起的身體再次重重砸向地麵,濺起一片水花。
柳如煙仍不死心,伸手去抓葉塵的腳踝,手指卻毫無阻礙地穿了過去。
葉塵沒有回頭,徑直朝大殿走去。
“小姐!”車夫趕忙上前扶起柳如煙。
柳如煙一把抓住車夫冰冷的手,這真實的觸感與剛才的虛幻截然不同。
她激動地指著葉塵離去的背影:“你看到了嗎?是夫君,我就說他沒事,他回來了!就在那兒,我差點就抓住他了!”
車夫滿眼憐憫,在旁人看來,柳如煙定是因過度思念丈夫,又冷又餓產生了幻覺。
“小姐,先去寺裡暖和暖和吧。”車夫心疼地勸道。
柳如煙卻一把推開他:“我要去找夫君。”可她早已精疲力竭,連挪動一步都無比艱難。
“扶我一把,快!不然夫婿又要走了。”
“小姐,彆這樣,你會受傷的。”車夫被她的樣子嚇壞了。
此時柳如煙滿心隻有葉塵,根本聽不進勸阻。
葉塵走進大殿,深夜裡,殿中端坐著空冥大師。前兩次的護身符都是大師所贈。
上次為祖母求符時正值秋天,葉塵因身體虛弱在半山腰暈倒,醒來後便在禪房見到了大師。
大師鄭重地把護身符交給他,叮囑他時刻帶在身上,可化解災禍。
葉塵當時恭敬道謝,本想將護身符給祖母,如今想來,那時大師或許就看出他命不久矣,才讓他自己留著。也許一切皆是命運的安排。
大師敲著木魚,口中念念有詞。葉塵走到蒲團前緩緩跪下,望著莊嚴肅穆的佛像,心中百感交集。
前兩次為他人祈福,沒想到第一次為自己祈求,竟是在這種情形下。
“神明啊,若能聽到我的聲音,我隻求一次重來的機會。”
葉塵心中默默祈禱,“我一生未做傷天害理之事,為何落得如此下場?為何好人不得善終,壞人卻逍遙法外?若能重來,哪怕萬劫不複、墮入深淵、永不見天日,隻要能報仇雪恨,我甘願舍棄一切!”
隨著葉塵的祈禱,木魚聲愈發急促。
“哎……”大師突然輕歎。
葉塵回頭,見大師不知何時睜開了雙眼。
兩人目光交彙,葉塵有種被看穿的感覺,難道大師能看見自己?
大師看向門外,說道:“柳姑娘,何必如此執著?執念太深,終成心魔。”
柳姑娘?
葉塵疑惑地轉身,隻見偏殿亮起三千長明燈,光影中,一個女子坐在軟輿上。
定睛一看,竟是小姑柳若馨,她怎麼會在這兒?葉塵滿心疑惑,一步步走近,每靠近一步,無名風夾著雨絲吹來,衣擺隨燭光搖曳。
他停在柳若馨身前,凝視她秀麗卻哀傷的麵龐,這個女人和他印象中似乎有些不同。
柳若馨突然眸光一亮,全神貫注地盯著葉塵,顫抖著聲音道:“你,你回來了……”
葉塵大吃一驚,難道柳若馨能看見自己?他剛要開口,柳如煙焦急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夫君,你在哪裡?”
柳如煙像無頭蒼蠅般拖著虛弱的身體四處亂撞,她帶來的寒風將長明燈吹得明滅不定。
狂風裹挾著雨水撲麵而來,柳若馨揉了揉眼睛,臉上閃過一絲落寞與自嘲:“也是,你怎麼會在這裡?”
葉塵同樣疑惑,柳若馨為何在此?又在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