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園後山是謝家的祖陵,其實算不得是山,不過就是個不到兩百階的土坡而已。
夜色如墨,細雨如織,雨水拂過每一塊墓碑,發出沙沙的聲響,仿佛故人在低訴,這是謝家曆代先人的安息之地。
陵園之外,蘇州城中燈火闌珊,而陵園之內,隻剩寂寥的雨聲。
延展向下的石階兩側亦懸著八角宮燈,那青色的石階平日常被打掃,此刻被雨水一刷更是纖塵不染。
一個腳步淩亂的人影出現在石階上,他踉蹌著向上攀爬,兩側小廝要去扶他,卻被他用力甩開。
“不要跟著我,走!我要去找我娘,不要跟著我!”
二人儼然是不放心的。
“主子,雨大了!”
“是啊,您都濕透了,這麼冷的夜,小心著涼。”
“冷……我娘也冷……”
他說著,又快步拾級而上,腳下打滑的同時險些踉蹌著摔倒。
二人去扶他,又被他甩開。
見他真的怒了,他們不敢再動,隻能由他上山。
細密的春雨打濕他的發梢與衣襟,此時謝昀眼中早就沒了往日的精明和慵懶,他好像看不清路,又好像看見了並沒有出現在視線中的路。他憑著自己的本能,一步步追搜尋著目的地,整個人透出一股難以名狀的倔強與癲狂!
“娘,娘……”他喃喃呼喚著內心最柔軟的地方,用夜色掩藏自己的脆弱。
穿過曲折蜿蜒的小徑,他奔向自己最牽掛的人。
雨勢漸大,卻絲毫不能阻擋他的腳步,反而讓他那份壓抑已久的情感終於可以旁若無人的爆發!
到達那座白色的墓前,謝昀跌跌撞撞的撲了上去。
母親的墓修的很大,也很氣派,但他知道,母親瘦瘦小小的身軀根本用不了這麼大的房子。
在這裡,她應該也很孤獨吧……
抱著墓前的石碑,這個江南名利場中身份最尊貴的男人像個脆弱的孩子,渾身濕透,可憐又無助的一動不動。
墓碑很冷,像那天母親的身體一樣冷。
“娘,不冷了,不冷了,孩兒回來了……”
除了沙沙的雨聲,無人回應他,雨水和著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在墓碑上,撫過墓碑上的每一個字,又沉入地下消失不見。
熟悉謝昀的人都知道他平時隨心所欲,喜怒無常,性格乖張又總是以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態示人,但此刻,他卻隻剩下一個脆弱而真實的靈魂,在雨夜中顫抖著。
雨水模糊了他的麵容,也模糊了他與這個世界之間的界限。
“娘……你怪我嗎?所以你從來不肯到我夢裡來,不,我知道你不會怪我的,你說過,我是你最驕傲的兒子……”
謝昀借著雨中的燈火撫摸著墓碑上的字——顯妣淑慧謝白氏之墓。
不知是看顧陵寢的下人疏忽,還是雨大濺上了臟東西,一塊黑色的斑點出現在‘白氏’二字的中間,謝昀用手擦了擦。
可卻怎麼都擦不掉,他開始用拇指用力的擦,指頭都擦破了皮,血水被從墓碑上衝刷下來。
他又換手掌去擦,刻印上去的字跡劃過他的掌心,未曾愈合的傷口再次掙破,但他卻好像渾然無覺,擦的那麼用力!
以至於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都因此碎裂掉落,他擦的仍然專注。
“怎麼擦不掉呢,誰乾的,怎麼臟了呢……娘……”
他像個無助的孩子,一邊哽咽哭泣,一邊一遍又一遍的擦著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