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八 程朝奉單遇無頭婦 王通判雙雪不明冤_二刻拍案驚奇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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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八 程朝奉單遇無頭婦 王通判雙雪不明冤(1 / 2)

詩雲:人命關天地,從來有報施。其間多幻處,造物顯其奇。

話說湖廣黃州府有一地方,名曰黃圻嶛,最產得好瓜。有一老圃,以瓜為

業,時時手自灌溉,受惜倍至。圃中諸瓜,獨有一顆結得極大,塊壘如鬥。老圃

特意留著,待等味熟,要獻與豪家做孝順的。一日,手中持了鋤頭,去圃中掘菜,

忽見一個人揜々縮縮在那瓜地中。急趕去看時,乃是一個乞丐,在那裡偷瓜吃,

把個籬笆多扒開了。仔細一認,正不見了這顆極大的,已被他打碎,連瓤連子,

在那裡亂啃。老圃見偏摘掉了加意的東西,不覺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提起

手裡鋤頭,照頭一下。卻元來不禁打,打得腦漿迸流,死於地下。老圃慌了手腳,

忙把鋤頭鋤開一楞地來,把屍首埋好,上麵將泥鋪平。且喜是個乞丐,並沒個親

人來做苦主討命,竟沒有人知道罷了。

到了明年,其地上瓜愈盛,仍舊一顆獨結得大,足抵得三四個小的,也一般

加意愛惜,不肯輕采。偶然縣官衙中有個害熱渴的,想得個大瓜清解,各處買來,

多不中意,累那買辦衙役比較了幾番。衙役急了,四處尋訪,見說老圃瓜地專有

大瓜,遂將錢與買。進圃選擇,果有一瓜比常瓜大數倍,欣然出了十個瓜的價錢,

買了去。送進衙中,衙中人大喜,見這個瓜大得異常,集了眾人共剖。剖將開來,

瓤水亂流。多嚷道:“可惜好大瓜,是爛的了。”仔細一看,多把舌頭伸出,半

晌縮不進去。你道為何?原來滿桌都是鮮紅血水,滿鼻是血腥氣的。眾人大驚,

稟知縣令。縣令道:“其間必有冤事。”遂叫那買辦的來問道:“這瓜是那裡來

的?”買辦的道:“是一個老圃家裡地上的。”縣令道:“他怎生法兒養得這瓜

恁大?喚他來,我要問他。”

買辦的不敢稽遲,隨去把個老圃喚來當麵。縣令問道:“你家的瓜,為何長

得這樣大?一圃中多是這樣的麼?”老圃道:“其餘多是常瓜,隻有這顆,不知

為何恁大。”縣令道:“往年也這樣結一顆兒麼?”老圃道:“去年也結一顆,

沒有這樣大,略比常瓜大些。今年這顆大得古怪,自來不曾見這樣。”縣令笑道:

“此必異種,他的根畢竟不同,快打轎,我親去看。”當時抬至老圃家中,叫他

指示結瓜的處所。縣令教人取鋤頭掘將下去,看他根是怎麼樣的,掘不多深,隻

見這瓜的根在泥中土,卻象種在一件東西裡頭的。扒開泥土一看,乃是個死人的

口張著。其根直在裡麵出將起來。眾人發聲喊,把鋤頭亂挖開來,一個死屍全見。

縣令叫挖開他口中,滿口尚是瓜子。縣令叫把老圃鎖了,問其死屍之故。老圃賴

不得,隻得把去年乞丐偷瓜吃、誤打死了埋在地下的事,從實說了。縣令道:

“怪道這瓜瓤內的多是血水,元來是這個人冤氣所結,他一時屈死,膏液未散,

滋長這一棵根苗來。天教我衙中人渴病,揀選大瓜,得露出這一場人命。乞丐雖

賤,生命則同;總是偷竊,不該死罪。也要抵償。”把老圃問成毆死人命絞罪,

後來死於獄中。

可見人命至重。一個乞丐死了,又沒人知見的,埋在地下已是一年,又如此

結出異樣大瓜來,弄一個明白,正是天理昭彰的所在。而今還有一個因這一件事,

露出那一件事來,兩件不明不白的官司,一時顯露,說著也古怪。有詩為證:從

來見說沒頭事,此事沒頭真莫猜。及至有時該發露,一頭弄出兩頭來。

話說國朝成化年間,直隸徽州府有一個富人姓程。他那邊土俗,但是有資財

的,就呼為朝奉;蓋宋時有朝奉大夫,就象稱呼富人為員外一般,總是尊他。這

個程朝奉擁著巨萬家私,真所謂飽暖生淫欲,心裡隻喜歡的是女色。見人家婦女

生得有些姿容的,就千方百計,必要弄他到手才住。隨你費下幾多東西,他多不

吝,隻是以成事為主。所以花費的也不少,上手的也不計其數。自古道天道禍淫,

才是這樣貪淫不歇,便有希奇的事體做出來,直教你破家辱身,急忙分辨得來,

已吃過大虧了,這是後話。

且說徽州府岩子街有一個賣酒的,姓李,叫做李方哥。有妻陳氏,生得十分

嬌媚,豐采動人。程朝奉動了火,終日將買酒為由,甜言軟語哄動他夫妻二人。

雖是纏得熟分了,那陳氏也自正正氣氣,一時也勾搭不上。程朝奉道:“天下的

事,惟有利動人心,這家子是貧難之人,我拚舍著一主財,怕不上我的鉤?私下

鑽求,不如明買。”一日對李方哥道:“你一年賣酒得利多少?”李方哥道:

“靠朝奉福蔭,借此度得夫妻兩口,便是好了。”程朝奉道:“有得贏餘麼?”

李方哥道:“若有得一兩二兩贏餘,便也留著些做個根本;而今隻好繃繃拽拽,

朝升暮合過去,那得贏餘?”程朝奉道:“假如有個人幫你十兩五兩銀子做本錢,

你心下何如?”李方哥道:“小人若有得十兩五兩銀子,便多做些好酒起來,開

個興頭的糟坊,一年之間度了口,還有得多。隻是沒尋那許多東西。就是有人肯

借,欠下了債要賠利錢,不如守此小本經紀罷了。”朝奉道:“我看你做人也好,

假如你有一點好心到我,我便與你二三十兩,也不打緊。”李方哥道:“二三十

兩是朝奉的毫毛,小人得了卻一生一世受用不儘了。隻是朝奉怎麼肯?”朝奉道:

“肯到肯,隻要你好心。”李方哥道:“教小人怎麼樣的才是好心?”朝奉笑道:

“我喜歡你家裡一件物事,是不費你本錢的,我借來用用,仍舊還你。若肯時,

我即時與你三十兩。”李方哥道:“我家裡那裡有朝奉用得著的東西?況且用過

就還,有甚麼不奉承了朝奉,卻要朝奉許多銀子?”朝奉笑道:“隻怕你不肯。

你肯了,又怕你妻子不舍得。你且兩個去商量一商量,我明日將了銀子來與你現

成講兌。今日空口說白話,未好就明說出來。”笑著去了。

李方哥晚上把這些話與陳氏說道:“不知是要我家甚麼物件?”陳氏想一想

道:“你聽他油嘴,若是彆件動用物事,又說道借用就還的,隨你奢遮寶貝,也

用不得許多貫錢,必是癡心想到我身上來討便宜的說話了。你男子漢放些主意出

來,不要被他騰倒。”李方哥笑笑道:“那有此話!”隔了一日,程朝奉果然拿

了一包銀子來,對李方哥道:“銀子已現有在此,打點送你的了。隻看你每意思

如何。”朝奉當麵打開包來,白燦燦的一大包,李方哥見了,好不眼熱,道:

“朝奉明說是要怎麼,小人好如命奉承。”朝奉道:“你是個曉事人,定要人說

個了話,你自想家裡是甚東西是我用得著的,又這般值錢就是了。”李方哥道:

“教小人沒想處,除了小人夫妻兩口身子,要值上十兩銀子的家夥,一件也不曾

有。”朝奉笑道:“正是身上的,那個說是身子外邊的?”李方哥通紅了臉道:

“朝奉沒正經!怎如此取笑?”朝奉道:“我不取笑,現錢買現貨,願者成交。

若不肯時,也隻索罷了,我怎好強得你?”說罷,打點袖起銀子了。自古道:清

酒紅人麵,黃金黑世心。李方哥見程朝奉要收拾起銀子,便呆著眼不開口,儘有

些沉吟不舍之意。程朝奉早已瞧科,就中取著三兩多重一錠銀子,塞在李方哥袖

子裡道:“且拿著這錠去做樣,一樣十錠就是了。你自家兩個計較去。”李方哥

半推半就的接了。程朝奉正是會家不忙,見接了銀子,曉得有了機關,說道:

“我去去再來討回音。”

李方哥進到內房,與妻陳氏說道:“果然你昨日猜得不差,元來真是此意。

被我搶白了一頓,他沒意思,把這錠銀子作為陪禮,我拿將來了。”陳氏道:

“你不拿他的便好,拿了他的,已似有肯意了。他如何肯歇這一條心?”李方哥

道:“我一時沒主意拿了,他臨去時就說:‘象得我意,十錠也不難。’我想我

與你在此苦掙一年,掙不出幾兩銀子來。他的意思,倒肯在你身上舍主大錢,我

每不如將計就計哄他,與了他些甜頭,便起他一主大銀子,也不難了。也強如一

盞半盞的與彆人論價錢。”李方哥說罷,就將出這錠銀子放在桌上,陳氏拿到手

來看一看道:“你男子漢見了這個東西,就舍得老婆養漢了?”李方哥道:“不

是舍得,難得財主家倒了運來想我們,我們拚忍著一時羞恥,一生受用不儘了。

而今總是混帳的世界,我們又不是甚麼閥閱人家,就守著清白,也沒人來替你造

牌坊,落得和同了些。”陳氏道:“是倒也是,羞人答答的,怎好兜他?”李方

哥道:“總是做他的本錢不著,我而今辦著一個東道在房裡,請他晚間來吃酒,

我自到外邊那裡去避一避。等他來時,隻說我偶然出外就來的,先做主人陪他飲

酒,中間他自然撩撥你,你看著機會,就與他成了事。等得我來時,事已過了,

可不是不知不覺的落得賺了他一主銀子?”陳氏道:“隻是有些害羞,使不得。”

李方哥道:“程朝奉也是一向熟的,有甚麼羞?你隻是做主人陪他吃酒,又不要

你先去兜他,隻看他怎麼樣來,才回答他就是,也沒甚麼羞處。”陳氏見說,算

來也不打緊的,當下應承了。

李方哥一麵辦治了東道,走去邀請程朝奉,說道:“承朝奉不棄,晚間整酒

在小房中,特請朝奉一敘,朝奉就來則個。”程朝奉見說,喜之不勝,道:“果

然利動人心,他已商量得情願了。今晚請我,必然就成事。”巴不得天晚前來赴

約。從來好事多磨,程朝奉意氣洋洋走出街來,隻見一般兒朝奉姓汪的,拉著他

水口去看甚麼新來的表子王大舍,一把拉了就走。程朝奉推說沒工夫得去,他說:

“有甚麼貴乾?”程朝奉心忙裡,一時造不出來。汪朝奉見他沒得說,便道:

“原沒事乾,怎如此推故掃興?”不管三七二十一,同了兩三個少年子弟,一推

一攮的,牽的去了。到了那裡,汪朝奉看得中意,就秤銀子辦起東道來,在那裡

入馬,程朝奉心上有事,被帶住了身子,好不耐煩。三杯兩盞,逃了席就走,已

有二更天氣。此時李方哥已此尋個事由,避在朋友家裡了,沒人再來相邀的。程

朝奉徑自急急忙忙走到李家店中,見店門不關,心下意會了。進了店,就把門拴

著。那店中房子苦不深邃,抬眼望見房中燈燭明亮,酒肴羅列,悄無人聲。走進

看時,不見一個人影,忙把桌上火移來一照,大叫一聲“不好了!”正是:分開

八片頂陽骨,傾下一桶雪水來。程朝奉看時,隻見滿地多是鮮血,一個沒頭的婦

人淌在血泊裡,不知是甚麼事由,驚得牙齒捉對兒廝打。抽身出外,開門便走,

到了家裡,隻是打顫,蹲站不定,心頭丕丕的跳。曉得是非要惹到身上,一味惶

惑不題。

且說李方哥在朋友家裡捱過了更深,料道程朝奉與妻子事體已完,從容到家,

還好趁吃杯兒酒。一步步踱將回來,隻見店門開著,心裡道:“那朝奉好不精細,

既要私下做事,門也不掩掩著。”走到房裡,不見甚麼朝奉,隻有個沒頭的屍首

躺在地下。看看身上衣服,正是妻子,驚得亂跳道:“怎的起?怎的起?”一頭

哭,一頭想道:“我妻子已是肯的,有甚麼言語衝撞了他,便把來殺了?須與他

討命去!”連忙把家裡收拾乾淨了,鎖上了門,徑奔到程朝奉家敲門。程朝奉不

知好歹,聽得是李方哥聲音,正要問他個端的,慌忙開出門來,李方哥一把扭住

道:“你乾的好事!為何把我妻子殺了?”程朝奉道:“我到你家,並不見一人,

隻見你妻子已殺倒在地,怎說是我殺了?”李方哥道:“不是你是誰?”程朝奉

道:“我心裡愛你的妻子,若是見了,奉承還恐不及,舍得殺他?你須訪個備細,

不要冤我!”李方哥道:“好端端兩口住在家裡,是你來起這些根由,而今卻把

我妻子殺了,還推得那個?和你見官去,好好還我一個人來!”

兩下你爭我嚷,天已大明,結扭了一直到府裡來叫屈。府裡見是人命事,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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