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卷 獨孤生歸途鬨夢_醒世恒言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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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獨孤生歸途鬨夢(1 / 2)

東園蝴蝶正飛忙,又見羅浮花正香。夢短夢長緣底事?莫貪磁枕誤黃粱。

昔有夫妻二人,各在芳年,新婚燕爾,如膠似漆,如魚似水。剛剛三日,其

夫被官府喚去。原來為急解軍糧事,文書上了僉了他名姓,要他赴軍前交納。如

違限時刻,軍法從事。立刻起行,身也不容他轉,頭也不容他回,隻捎得個口信

到家。正是上命所差,蓋不繇己。一路趲行,心心念念,想著渾家。又不好向人

告訴,隻落得自己淒惶。行了一日,想到有萬遍。是夜宿於旅店,夢見與渾家相

聚如常,行其夫妻之事。自此無夜不夢。到一月之後,夢見渾家懷孕在身,醒來

付之一笑。且喜如期交納錢糧,太平無事,星夜趕回家鄉。繳了批回,入門見了

渾家,歡喜無限。那一往一來,約有三月之遙。嘗言道:新娶不如遠歸。夜間與

渾家綢繆恩愛,自不必說。其妻敘及彆後相思,因說每夜夢中如此如此。所言光

景,與丈夫一般無二,果然有了三個月身孕。若是其妻說的,內中還有可疑;卻

是渾家先敘起的。可見夢魂相遇,又能交感成胎,隻是彼此精誠所致。如今說個

鬨夢故事,亦繇夫婦積思而然。正是:

夢中識想非全假,白日奔馳莫認真。

話說大唐德宗皇帝貞元年間,有個進士複姓獨孤,雙名遐叔,家住洛陽城東

崇賢裡中。自幼穎異,十歲便能作文。到十五歲上,經史精通,下筆數千言,不

待思索。父親獨孤及官為司封之職。昔年存日,曾與遐叔聘下同年司農白行簡女

兒娟娟小姐為妻。那娟娟小姐,花容月貌,自不必說;刺繡描花,也是等閒之事。

單喜他深通文墨,善賦能詩。若教去應文科,穩穩裡是個狀元。與遐叔正是一雙

兩好,彼此你知我見,所以成了這頭親事。不意遐叔父母連喪,丈人丈母亦相繼

棄世,功名未遂,家事日漸零落,童仆也無半個留存,剛剛剩得幾間房屋。那白

行簡的兒子叫做白長吉,是個凶惡勢利之徒。見遐叔家道窮了,就要賴他的婚姻,

將妹子另配安陵富家。幸得娟娟小姐是個貞烈之女,截發自誓,不肯改節。白長

吉強他不過,隻得原嫁與遐叔。卻是隨身衣飾,並無一毫妝奩,止有從幼伏侍一

個丫鬟翠翹從嫁。白氏過門之後,甘守貧寒,全無半點怨恨。隻是晨炊夜績,以

佐遐叔讀書。那遐叔一者敬他截發的誌節,二者重他秀麗的詞華,三者又愛他嬌

豔的顏色。真個夫妻相得,似水如魚。白氏親族中,到也憐遐叔是個未發達的才

子,十分尊敬。止有白長吉一味趨炎附熱,說妹子是窮骨頭,要跟恁樣餓莩,壞

他體麵。見了遐叔就如眼中之刺,肉內之釘。遐叔雖然貧窮,卻又是不肯俯仰人

的。因此兩下遂絕不相往。

時值貞元十五年,朝廷開科取士,傳下黃榜,期於三月間諸進士都赴京師殿

試。遐叔彆了白氏,前往長安,自謂文才,必魁春榜。那知貢舉的官,是禮部侍

郎同平章事鄭餘慶,本取遐叔卷子第一。豈知策上說著:“奉天之難,皆因奸臣

盧杞竊弄朝權,致使涇原節度使姚令言與太尉朱泚,得以激變軍心,劫奪府庫。

可見眾君子共佐太平而不足,一小人作亂天下而有餘。故人君用舍,不可不慎。”

元來德宗皇帝心性最是猜忌,說他指斥朝廷,譏訕時政,遂將頭卷廢棄不錄。那

白氏兩個族叔,一個叫做白居易,一個叫做白敏中,文才本在遐叔之下,卻皆登

了高科。單單隻有遐叔一人落第,好生沒趣!連夜收拾行李東歸。白居易、白敏

中知得,齊來餞行,直送到十裡長亭而彆。遐叔途中愁悶,賦詩一首。詩雲:

“童年挾策赴西秦,弱冠無成逐路人。時命不將明主合,布衣空惹上京塵。”

在路非止一日,回到東都,見了妻子,好生慚赧。終日隻在書房裡發憤攻書,

每想起落第的光景,便淒然淚下。那白氏時時勸解道:“大丈夫功名終有際會,

何苦頹折如此!”遐叔謝道:“多感娘子厚意,屢相寬慰。隻是家貧如洗,衣食

無聊。縱然巴得日後亨通,難救目前愁困,如之奈何?”白氏道:“俗諺有雲:

十訪九空,也好省窮。我想公公三十年宦遊,豈無幾個門生故舊在要路的?你何

不趁此閒時,一去訪求?倘或得他資助,則三年誦讀之費有所賴矣!”隻這句話

頭,提醒了遐叔,答道:“娘子之言,雖然有理,但我自幼攻書,未嘗交接人事;

先父的門生故舊,皆不與知。止認得個韋皋,是京兆人,表字仲翔。當初被丈人

張之賞逐出,來投先父,舉薦他為官,甚是有恩。如今他現做西川節度使,我若

去訪他,必有所助。隻是東都到西川,相隔萬裡程途,往返便要經年。我去之後,

你在家中用度,從何處置?以此拋撇不下。”白氏道:“既有這個相識,便當整

備行李,送你西去。家中事體,我自支持。總有缺乏,姑姊妹家,猶可假貸,不

必憂慮。”遐叔歡喜道:“若得如此,我便放心前去。”白氏道:“但是路途跋

涉,無人跟隨,卻怎的好?”遐叔道:“總然有人,也沒許多盤費,隻索罷了。”

遂即揀了個吉日,白氏與遐叔收拾了寒暑衣裝,帶著丫鬟翠翹,親至開陽門外一

杯餞送。

夫妻正在不舍之際,驟然下起一陣大雨,急奔入路傍一個廢寺中去躲避。這

寺叫做龍華寺,乃北魏時廣陵王所建。殿宇十分雄壯,階下栽種名花異果。又有

一座鐘樓,樓上銅鐘,響聞五十裡外,後被胡太後移入宮中去了。到唐太宗時,

有胡僧另鑄一鐘在上,卻也響得二十餘裡。到玄宗時,還有五百僧眾,香火不絕。

後遭安祿山賊黨史思明攻陷東都,殺戮僧眾,

將鐘磬毀為兵器,花果伐為樵蘇,以此寺遂頹敗。遐叔與白氏看了,歎道:

“這等一個道場,難道沒有發心的重加修造?”因向佛前祈禱:“陰空保佑,若

得成名時節,誓當捐俸,再整山門。”雨霽之後,登途分彆。正是:

蠅頭微利驅人去,虎口危途訪客來。

不題白氏歸家。且說遐叔在路,曉行夜宿,整整的一個月,來到荊州地麵。

下了川船,從此一路都是上水。除非大順風,方使得布帆,風略小些,便要扯著

百丈。你道怎麼叫做“百丈”?原來就是纖子。隻那川船上的有些不同,用著一

寸多寬的毛竹片子,將生漆絞著麻絲接成的,約有一百多丈,為此川中人叫做百

丈。在船頭立個轆轤,將百丈盤於其上。岸上扯的人,隻聽船中打鼓為號。遐叔

看了,方才記得杜子美有詩道:“百丈內江船。”又道:“打鼓發船何處郎。”

卻就是這件東西。又走了十餘日,才是黃牛峽,那山形生成似頭黃牛一般,三四

十裡外,便遠遠望見。這峽中的水更溜,急切不能勾到。因此上有個俗諺雲:

“朝見黃牛,暮見黃牛;朝朝暮暮,黃牛如故。”又走了十餘日,才是瞿塘峽。

這水一發急緊。峽中有座石山,叫做灩澦堆。四五月間水漲,這堆止留一些些在

水麵上。下水的船,一時不及回避,觸著這堆,船便粉碎,尤為利害。遐叔見了

這般險路,歎道:“萬裡投人,尚未知失得如何,卻先受許多驚恐!我娘子怎生

知道?”原來巴東峽江一連三個:第一是瞿塘峽,第二是廣陽峽,第三是巫峽。

三峽之中,唯巫峽最長。兩岸都是高山峻嶺,古木陰森,映蔽江麵,止露得中間

一線的青天。除非日月正中時分,方有光明透下。數百裡內,岸上絕無人煙,惟

聞猿聲晝夜不斷。因此有個俗諺雲:“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斷客腸。”

這巫峽上就是巫山,有十二個山峰,山上有一座高唐觀。相傳楚襄王曾在觀

中夜寢,夢見一個美人願薦枕席。臨彆之時,自稱是伏羲皇帝的愛女,小字瑤姬,

未行而死,今為巫山之神。朝為行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那襄王

醒後,還想著神女,教大夫宋玉做《高唐賦》一篇,單形容神女十分的豔色。因

此,後人立廟山上,叫做巫山神女廟。遐叔在江中遙望廟宇,掬水為漿,暗暗的

禱告道:“神女既有精靈,能通夢寐。乞為我特托一夢與家中白氏妻子,說我客

途無恙,免其恩念。當賦一言相謝,決不敢學宋大夫作此淫褻之語,有汙神女香

名。乞賜仙鑒。”自古道的好:有其人,則有其神。既是禱告的許了做詩做賦,

也發下這點虔誠,難道托夢的隻會行雲行雨,再沒有彆些靈感?少不得後來有個

應驗。正是:

禱祈仙夢通閨閣,寄報平安信一緘。

出了巫峽,再經由巴中、巴西地麵,都是大江。不覺又行一個多月,方到成

都。城外臨著大江,卻是濯錦江。你道怎麼叫做濯錦江?隻因成都造得好錦,朝

廷稱為“蜀錦”。造錦既成,須要取這江水再加洗濯,能使顏色倍加鮮明,故此

叫做濯錦江。唐明皇為避安祿山之亂,曾駐蹕於此,改成都為南京。這便是西川

節度使開府之處。真個沃野千裡,人煙湊集,是一花錦世界。遐叔無心觀玩,一

徑入城,奔到帥府門首,訪問韋皋消息。豈知數月前,因為雲南蠻夷反叛,統領

兵馬征剿去了,須待平定之後,方得回府。你想那征戰之事,可是期得日子定的

麼?遐叔得了這個消息,驚得進退無措,歎口氣道:“常言鳥來投林,人來投主。

偏是我遐叔恁般命薄!萬裡而來,卻又投人不著。況一路盤纏已儘,這裡又無親

識,隻有來的路,沒有去的路。天那!兀的不是活活坑殺我也!”自古道:吉人

自有天相。遐叔正在帥府門首歎氣,傍邊忽轉過一個道士問道:“君子何歎?”

遐叔答道:“我本東都人氏,覆姓獨孤,雙名遐叔。隻因下第家貧,遠來投謁故

人韋仲翔,希他資助。豈知時命不濟,早已出征去了。欲待候他,隻恐奏捷無期,

又難坐守;欲待回去,爭奈盤纏已儘,無可圖歸。使我進退兩難,是以長歎。”

那道士說:“我本道家,專以濟人為事。敝觀去此不遠,君子既在窮途,若不嫌

粗茶淡飯,隻在我觀中權過幾時,等待節使回府,也不負遠來這次。”遐叔再三

謝道:“若得如此,深感!深感!隻是不好打攪。”便隨著道士徑投觀中而去。

我想那道士與遐叔素無半麵,知道他是甚底樣人,便肯收留在觀中去住?假饒這

日無人搭救,卻不窮途流落,幾時歸去?豈非是遐叔不遇中之遇?

當下遐叔與道士離了節度府前,行不上一二裡許,隻見蒼鬆翠柏,交植左右,

中間龜背大路,顯出一座山門,題著“碧落觀”三個簸箕大的金字。這觀乃漢時

劉先主為道士李寂蓋造的。到唐明皇時,有個得道的叫做徐佐卿,重加修建。果

然是一塵不到,神仙境界。遐叔進入觀中,瞻禮法像了。道士留入房內,重新敘

禮,分賓主而坐。遐叔舉目觀看這房,收拾得十分清雅。隻見壁上掛著一幅詩軸,

你道這詩軸是那個名人的古跡?卻就是遐叔的父親司封獨孤及送徐佐卿還蜀之作。

詩雲:“羽客笙歌去路催,故人爭勸彆離杯。蒼龍闕下長相憶,白鶴山頭更不回。”

元來昔日唐明皇聞得徐佐卿是個有道之士,用安車蒲輪,征聘入朝。佐卿不願為

官,欽賜馳驛還山。滿朝公卿大夫,賦詩相贈,皆不如獨孤及這首。以此觀中相

傳,珍重不啻拱璧。遐叔看了父親遺跡,不覺潸然淚下。道士道:“君子見了這

詩,為何掉淚?”遐叔道:“實不相瞞,因見了先人之筆,故此傷感。”道士聞

知遐叔即是獨孤及之子,朝夕供待,分外加敬。光陰迅速,不覺過了半年。那時

韋皋降服雲南諸蠻,重回帥府。遐叔連忙備禮求見。一者稱賀他得勝而回,二者

訴說自己窮愁,遠來乾謁的意思。正是:

故人長望貴人厚,幾個貴人憐故人。

那韋皋一見遐叔,盛相款宴,正要多留幾日,少儘闊懷。豈知吐蕃讚普,時

常侵蜀,專恃雲南諸蠻為之向導。近聞得韋皋收服雲南,失其羽翼,遂起雄兵三

十餘萬,殺過界來,要與韋皋親決勝負。這是烽火緊切的事。一麵寫表申奏朝廷,

一麵興師點將,前去抵敵。遐叔歎道:“我在此守了半年,才得相見,忽又有此

邊報,豈不是命!”便向節度府中告辭。韋皋道:“吐蕃入寇,滿地乾戈,豈還

有路歸得!我已分付道士好生管待。且等殺退番兵,道途寧靜,然後慢慢的與仁

兄餞行便了。”遐叔無奈,隻得依允,照舊住在碧落觀中。不在話下。

且說韋皋統領大兵,離了成都,直到葭萌關外,正與吐蕃人馬相遇。先差通

使與他打話道:“我朝自與你邦和親之後,出嫁公主做你國質婆,永不許興兵相

犯。如今何故背盟,屢屢擾我蜀地?”那讚普答道:“雲南諸夷,元是臣伏我國

的,你怎麼輒敢加兵,侵占疆界?好好的還我雲南,我便收兵回去。半聲不肯,

教你西川也是難保!”韋皋道:“聖朝無外,普天下那一處不屬我大唐的?要戰

便戰,雲南斷還不成!”原來吐蕃沒有雲南夷人向導,終是路徑不熟。卻被韋皋

預在深林窮穀之間,偏插旗幟,假做伏兵,又教步軍舞著藤牌,伏地而進,用大

刀砍其馬腳。一聲炮響,鼓角齊鳴,衝殺過去。那吐蕃一時無措,大敗虧輸,被

韋皋追逐出境,直到讚普新築的王城,叫做末波城,儘皆打破。殺得吐蕃屍橫遍

野,血染成河。端的這場廝殺,可也功勞不小!韋皋見吐蕃遠遁,即便下令班師,

一麵差牌將齎捷書飛奏朝廷。一路上:喜孜孜鞭敲金凳響,笑吟吟齊唱凱歌聲。

話分兩頭。卻說獨孤遐叔久住碧落觀中,十分鬱鬱。信步遊覽,消遣客懷,

偶到一個去處,叫做升仙橋,乃是漢朝司馬相如在臨邛縣竊了卓文君回到成都,

隻因家事消條,受人侮慢,題下兩行大字在這橋柱上,說道:“大丈夫不乘駟馬

高車,不過此橋。”後來做了中郎,奉詔開通雲南道徑,持節而歸,果遂其誌。

遐叔在那橋上,徘徊東望,歎道:“小生不愧司馬之才,娘子儘有文君之貌。隻

是怎能勾得這駟馬高車的日子?”下了橋,正待取路回觀。此時恰是暮春天氣,

隻聽得林中子規一聲聲叫道:“不如歸去!”遐叔聽了這個鳥聲,愈加愁悶,又

歎道:“我當初與娘子臨彆,本以一年半載為期。豈知擔閣到今,不能歸去。天

那!我不敢望韋皋的厚贈,隻願他早早退了番兵,送我歸家,卻也免得娘子在家

朝夕懸望。”不覺春去夏來,又過一年有餘,才等候得韋皋振旅而還。那時捷書

已到朝中,德宗天子知道韋皋戰退吐蕃,成了大功,龍顏大喜。禦筆加授兵部尚

書太子太保,仍領西川節度使。回府之日,合屬大小文武,那一個不奉牛酒拜賀!

直待軍門稍暇,遐叔也到府中稱慶。自念客途無以為禮,做得《蜀道易》一篇。

你道為何叫做《蜀道易》?當時唐明皇天寶末年,安祿山反亂,卻是鄭國公嚴武

做西川節度。有個拾遺杜甫,避難來到西川,又有丞相房綰也貶做節度府屬官。

隻因嚴武性子頗多猜狠,所以翰林供奉李白,做《蜀道難》詞。其尾特雲:“錦

城雖雲樂,不如早歸家。”乃是替房、杜兩公憂危的意思。遐叔故將這難字改作

易字,翻成樂府,一者稱頌韋皋功德,遠過嚴武;二者見得自己僑遇錦城,得其

所主,不比房、杜兩公。以此暗暗打動他。詞雲:“籲嗟蜀道,古以為難。蠶叢

開國,山川鬱盤。秦置金牛,道路始刊。天梯石棧,勾接危巒。仰薄青霄,俯掛

飛湍。猿猱之捷,尚莫能乾。使人對此,寧不悲歎!自我韋公,建節當關。蕩平

西寇,降服南蠻。風煙寧息,民物殷繁。四方商賈,爭出其間。匪無跋涉,豈乏

躋攀。若在衽席,既坦而安。蹲鴟療饑,筒布禦寒。是稱天府,為利多端。寄言

客子,可以開顏。錦城甚樂,何必思還!”

韋皋看見《蜀道易》這一篇,不勝歎服。便對遐叔說:“往時李白所作《蜀

道難》詞,太子賓客賀知章稱他是天上謫下來的仙人。今觀仁兄高才,何讓李白!

老夫幕府正缺書記一員,意欲申奏取旨,借重仁兄為禮部員外,權充西川節度府

記室參軍,庶得朝夕領教,不識仁兄肯曲從否?”遐叔答道:“我朝最重科目。

凡士子不繇及第出身,便做到九棘三槐,終久被人欺侮。小生雖則三番落第,壯

氣未衰。怎忍把先世科名,一朝自廢?如今叨寓貴鎮,已過歲餘,寒荊白氏在家,

久無音信。朝夕縈掛,不能去懷。巴得旌旄回府,正要告辭。伏乞俯鑒微情,勿

嫌方命!”韋皋謝道:“既是仁兄不允,老夫亦不敢相強。隻是目下歲暮,冰雪

載途,不好行走。不若少待開春,治裝送彆,未為晚也。”遐叔一來見韋皋意思

殷勤,二來想起天氣果然寒冷,路上難行,又隻得住下。

捱過殘臘,到了新年,又早是上元佳節。原來成都府地沃人稠,本是西南都

會。自唐明皇駐蹕之後,四方朝貢,皆集於此,便有京都氣象。又經嚴鄭公鎮守

巴蜀,專以平靜為政,因此閭閻繁富,庫藏充饒。現今韋皋繼他,降服雲南諸夷,

擊破吐蕃五十萬眾,威名大振。這韋皋最是豪傑的性子,因見地方寧定,民心歸

附,預傳號令,分付城內城外都要點放花燈,與民同樂。那道令旨傳將出去,誰

敢不依。自十三到十七,共是五夜,家家門首紥縛燈棚,張掛新奇好燈,巧樣煙

火,照耀如同白晝。獅蠻社火,鼓樂笙簫,通宵達旦。韋皋每夜大張筵宴,在散

花樓上,單請遐叔慶賞元宵。剛到下燈之日,遐叔便去告辭。韋皋再三苦留,終

不肯住。乃對遐叔說道:“仁兄歸心既決,似難相強。隻是老夫還有一杯淡酒,

些小資裝,當在萬裡橋東,再與仁兄敘彆,幸勿固拒。”即傳令撥一船隻,次日

在萬裡橋伺候,送遐叔東歸。又點長行軍士一名護送。到明早,韋皋設宴在萬裡

橋餞彆遐叔,親舉金杯,說道:“此橋最古,昔諸葛孔明送費禕使吳,道是萬裡

之行,實始於此,這橋因以得名。今仁兄青雲萬裡,亦由今始,願努力自愛。老

夫蟬冠雖敝,拱聽泥金佳報,特為仁兄彈之!”一連的勸了三杯,方才捧出一個

錦囊,說道:“老夫深荷令先公推薦之力,得有今日。止因王事鞅掌,未得少酬

大恩。有累遠臨,豈不慚汗!但今盜賊生發,勢難重挈。老夫聊備三百金,權充

路費。此外彆有黃金萬兩,蜀錦千端,俟道路稍寧,專人奉送。勿謂老夫輕薄,

為負恩人也!”又喚過軍士分付道:“一路小心服事,不可怠慢!”軍士叩頭答

應。遐叔再三拜謝道:“不才受此,已屬過望,敢煩後命!”領了錦囊,軍士跟

隨上船。那韋皋還在橋上,直等望不見這船,然後回府。不在話下。

且說遐叔彆了韋皋,開船東去。原來下水船,就如箭一般急的,不消兩三日,

早到巫峽之下。遠遠的望見巫山神女廟,想起:“當時從此經過,暗祈神女托夢

我白氏娘子,許他賦詩為謝。不知這夢曾托得去不曾托得去?我豈可失信。”便

口占一首以償宿願。詩雲:“古木陰森一線天,巫峰十二鎖寒煙。襄王自作風流

夢,不是陽台雲雨仙。”

題畢,又向著山上作禮稱謝。過了三峽,又到荊州。不想送來那軍士,忽然

生起病來,遐叔反要去服事他。又行了幾日,來到漢口地方。自此從汝寧到洛陽,

都是旱路。那軍士病體雖愈,難禁鞍馬馳驟。遐叔寫下一封書信,留了些盤費,

即令隨船回去。獨自個收拾行李登岸,卻也會算計,自己買了一頭生口,望東都

進發。約莫行了一個月頭,才到洛陽地麵,離著開陽門隻有三十餘裡。是時天色

傍晚,一心思量趕回家去,策馬前行。又走了十餘裡路,早是一輪月上。趁著月

色,又走了十來裡,隱隱的聽得鐘鳴鼓響。想道:“城門已閉,縱趕到也進城不

及了。此間正是龍華古寺,人疲馬乏,不若且就安歇。”解囊下馬,投入山門。

不爭此一夜,有分教:蝴蝶夢中逢佚女,鷺鷥杓底聽嬌歌。

話說兩頭。且說白氏自龍華寺前與遐叔分彆之後,雖則家事荒涼,衣食無措,

猶喜白氏女工精絕,翰墨傍通;況白姓又是個東京大族,姑姊妹間也有就他學習

針指的,也有學做詩詞的,少不得具些禮物為酬謝之資,因此儘堪支給。但時時

記念丈夫臨彆之言,本以一年為約,如何三載尚未回家?況聞西川路上有的是一

線天、人鮓甕、蛇倒退、鬼見愁,都這般險惡地麵。所以古今稱說途路艱難,無

如蜀道。想起丈夫經由彼處,必多驚恐。彆後杳元書信,知道安否如何?“教我

這條肚腸,怎生放得!”欲待親往西川,體訪消息,“隻我女娘家,又是個不出

閨門的人,怎生去得?除非夢寐之中,與他相見,也好得個明白!”因此朝夕懸

念,睡思昏沉,深閨寂寞,兀坐無聊,題詩一首。詩雲:“西蜀東京萬裡分,雁

來魚去兩難聞。深閨隻是空相憶,不見關山愁殺人。”

那白氏一心想著丈夫,思量要做個夢去尋訪。想了三年有餘,再沒個真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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