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艘艦船自江心沙洲上如箭射出,高大的船篷掀開,露出藏在其中的甲士和駿馬。
騎士們迅速給馬兒披上馬鎧,由寬大的跳板策馬登岸。他們統一穿明光鐵甲,坐騎身上套深青色鐵皮穿製的馬鎧,馬頭被麵簾覆蓋,隻露眼鼻。
眾騎士踏泥出陣,鐵甲振空而響,氣勢巍然,猶如天兵下界。
當先的騎將打扮唯獨與眾人不同,白馬銀槍,馬鎧亦是霜白的顏色,遠望上去仿佛常山趙子龍再世。
“武人身猶箭,唯人所射。吾輩要麼破賊,要麼死。”
騎將話音森冷,卻令整支隊伍如被寒冰凍結成一個整體。百名騎士兩兩一組,作鋒陣策馬疾馳,宛若一支巨型長矛在原野上穿過。
當尚讓自望杆車上看見騎隊登陸,駭然失色時,已來不及再做任何有效部署。
秦彥、曹師雄、柴存等騎將,皆已奮勇殺入敵陣當中,攔住沙陀騎兵截殺,他們與草軍兩翼配合,殊死奮戰,憑著男兒膽氣、滿腔熱血,硬生生阻住了官軍兩翼向內包夾。
箭到用時方恨少,然而焰帥所部的箭一點不少,時時如同烏雲般蓋頂射下。
這不僅是因為焰帥重視輜重,以馬車載箭,更是由於甄燃玉本部的訓練,乃是依照著衛公李靖定下的“弓槍合一”之法。
《太白陰經》、《衛公兵法》,皆載唐軍為十分弓,十分槍,這也是大唐軍事操典上的理論要求。
弓槍合一部隊在遠處是優秀的弓箭手,射箭時能製造出密集的火力網,使敵人的輕甲部隊甚至重甲部隊受到強大的阻滯。近戰時能運用手中的長槍組成方陣,防禦敵人騎兵的衝擊或者衝擊敵人的步兵方陣,可謂是戰場上的多麵手。
但安史之亂後,官軍訓練下滑,已隻有很少部隊能滿足此等要求。然而焰帥甄燃玉無論在何處領兵,在管理直屬部隊時,“弓槍合一”都是必須完成的硬性標準!
這樣的銳旅,火力強盛自不待言。包括山南東道節度使李福部下的沙陀騎兵,也都是出色的射生軍。
而麵對如此雄師,草軍騎士尚能鬥誌高昂,舍命奮戰,這些江湖壯士的武勇與發揮,已經無可指摘。
但當白袍騎將領著百騎呼嘯而來,尚讓等人隻感到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壓力,又似萬年冰川轟然崩塌,亂瓊碎玉鼓蕩彌天,吞沒一切。
那是隻有絕世騎將才能有的壓迫力。
尚讓並不認識此人,但他意識到這一戰已不再有任何懸念。
圓陣解散之後,留守中軍的部隊已變得相當虛弱,大多是些戰力較弱的部隊,甚至還有被以馬車環繞在內的家眷。
尚讓竭力指揮著還能調動的戰士組成數個方陣,以盾牆應敵。
但在具裝鐵騎摧毀一切的馳突麵前,脆弱的陣勢被他們來回幾次切割,便徹底鑿穿,如同被烈日灼燒的冰雪般轟然解體。
這支騎隊在撲天的哭喊聲中,丟下滿地的屍體,向激戰中的王仙芝所部後方淩蹈而去。
他們對爭奪戰利品毫無興趣,但每匹戰馬的後方都掛著至少兩個血淋淋的首級。
這種剽勇的作風,讓他們越發感覺到戰鬥與殺戮的快意。
尚讓在發現所有可用的預備隊都被敵人無情衝垮之後,他除了在混亂中騎上一匹健馬就逃,已沒有彆的辦法。
他原來所在的望樓車,已被敵騎所引燃,騰起熊熊烈火。
尚讓若不逃,要麼被敵人當場斬殺,頭顱懸於馬後,要麼遭到生挾,淪為敵軍的俘囚。
這一刻,尚讓心中慟極欲絕,隻覺自己的雄圖壯誌,如同夢幻泡影般,消散無蹤。
但他的眼角餘光仍然瞥向了不遠處的綽影。
這個女人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妻,實際上的盟友。
幸好,綽影也已找到一匹馬,疾馳過來,後邊無人追趕。
此時還能想到女人,顯然自己還年輕,不想死罷。尚讓自嘲地想著,明明都到了這一步,即便自己能活下來,慘敗之後,婚約也多半會變成一張廢紙。
但生死關頭,自己仍然沒用地想起了這些事。
尚讓策馬狂奔,北麵是層層疊疊的大彆山,他知道,焰帥不可能不設伏兵攔截,但在那個方向,至少還有一絲生的希望。
前線傳來丘巒崩摧般的呼號,不必說,草軍主力已經在四麵受敵下徹底崩潰。
尚讓陡然看見前方馳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大哥!”尚讓高聲呼道。
尚君長渾身鮮血,馳馬而至,他的戰馬至少中了十幾箭,在離尚讓五十步遠的地方,終於哀鳴一聲倒地,再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