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這一回他想活得輕鬆些,可此心向來未改。
隻是多了一份自知之明——同樣是肉體凡胎,事事儘力而為便好。
張眉壽沉默了一瞬。
她向來無法真正厭恨他的緣故,便在此——這個人活得過分光明磊落,胸襟寬廣,心係天下,著實叫她無法不去欽佩。
可是,她真正想問的,似乎不在此。
“在殿下眼中,事事皆可以為君之道渡之嗎?”她明白了自己真正在意的,便也不再拐彎抹角,直言問道:“譬如,血親之間。再或是,夫妻之間。”
祝又樘聽得有些意外。
“血親……”他低聲重複了這二字,旋即笑著道:“自幼於我而言,血親間便是君臣之道。”
至於母妃,他亦不好評說。
但是,這數年來在張家,他似乎體會到了許多以往不曾理解的東西。
這些,應當就是為君之道之外的。
“是我糊塗了。”張眉壽坦然笑了,道:“殿下身份在此,自該如此。”
看來,還是她一廂情願地想岔了。
他待她的包容,想來不過也是為君之道罷了。
這一世,許是又多了一份彌補之心。
正如她先前所想,若他的皇後是另一人,他亦會那般善待,她本也沒什麼特殊之處——真要論,便隻剩下一副貌美的皮囊,和不甚溫柔的性子了。
但這對他而言,到底沒什麼過分稀奇的。
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心中有些不平。
他究竟知不知道,做得這般好,會讓她誤解?
“為何忽然這般問?”祝又樘隱約察覺到身邊之人似乎情緒有異,便忙問道。
張眉壽看向前方。
片刻後,直言道:“隻是近來無事可做,想得有些多了,總疑心殿下待我與旁人不同——眼下想來,應也無甚本質上的區彆。我生在大靖,自然也在殿下的臣民之列。”
重活這一回,她不願稀裡糊塗,事事掖著,如處迷霧之中。
便是明說了,即使會叫他笑話,可她也能圖一個明明白白。
他點了這個頭,她自此也能放下這樁有些小家子氣的心事了。
“……”
聽他不語,張眉壽莫名也沒勇氣去看他的神情,隻道:“無論如何,多謝殿下長久以來的照拂。大靖有殿下,乃天下臣民之福。”
不然……還能說什麼來緩解尷尬?
“你想錯了。”
身邊的少年終於開口,語氣卻有些不甚自在。
張眉壽腳下微微一頓。
想錯什麼了?
又聽他道:“你與天下臣民,豈可混為一談。”
她既非他的臣子,也不是他的百姓——
亦不可用尋常夫妻之道來衡量。
張眉壽抬起頭來,轉臉看向他,問道:“那我在殿下心中,是什麼?”
她顯然太過直接,直叫身邊的人覺得有些難以應對。
反正已然豁出去了,自然要刨根問底才對得起這被棄到一邊的臉皮。
“我不知如何說……”
少年有些局促地騙過頭去,隻留給她輪廓清晰、線條極好看的側臉,及紅透了的耳朵。
一顆心仿佛要跳出來,他是當真不知該如何說。
張眉壽看在眼中,輕咳一聲,換了一種問法。
“那,若當初站在殿下身邊的,是另一個人,殿下是不是也會將她立於天下臣民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