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帶著一絲笑,王顯茂從蒲團起身,直接給了王玉樓一個從未有過的擁抱。
就在王玉樓還有些不知所措時,族長的傳音在他心中回蕩。
‘.西海必亂,確定不走?’
族長先為玉樓同步了自己從顧啟朗處得到的消息,包括群仙台上關於仙盟內戰的叫囂,而後,又一次詢問起了王玉樓的心意。
西海的情況已經再明顯不過。
從兩位紅燈照真人連帶三千紅燈照練氣入西海,再到神光高坐於西海之上,再到三名仙盟保守派大修士門下弟子以西海巡查使入西海,再到莽象祖師五議金丹而不成。
這麼多勢力、這麼多大修士的棋子聚在一起,西海亂不亂,已經不是問題了。
有腦子的都能看明白,作為仙盟特殊的邊陲,西海所承擔的泄壓閥作用會在未來再次擴大。
仙盟內戰代價太大,而在西海碰一碰,既能輻射西海之東的紅燈照,又能初步分出個高下,讓兩方勢力對局勢變化有所準備。
如果仙盟內戰在未來真的會發生,如今的西海,就是內戰前的演習——類似於二戰前的西班牙。
唯一的問題在於,西海究竟會有多亂。
‘無處可逃,前麵沒有路,隻能自己開,族長,玉樓看懂了。’
修仙是一場零和博弈,大修士們便是吃乾抹淨也不會滿意,人心的貪欲不會因為修為的提高而消減,隻會隨著修為的提高而變大。
當莽象為了成道走了一萬年時,哪怕所有人、仙盟的所有大修士、乃至於天地都攔在他麵前,他也不會停下腳步。
不然,那萬載的逐道又算什麼?
同理,所有的大修士都一樣,沒人願意在逆水行舟的過程中落後。
西海風雲已經激蕩,隻是看第一道雷從誰手中劈下而已。
“好小子,幾個月不見,如今都練氣巔峰了,哈哈哈哈。”
王顯茂明白了玉樓的誌向,他拍拍玉樓的肩膀,感慨著鬆開了懷抱。
“師尊還賜給了我和映曦一人一枚金甌築基丹,此丹堪稱最好的築基寶丹了。
以前,我算的是快則五年,慢則八九年,有了金甌築基丹,情況有又不同。
我估計,兩年內就能築基,隻是不知道還能否有兩年的安穩時間。”
王玉樓臉色憂慮。
這種話是能說的,就現在的局勢,如果王玉樓還是渾渾噩噩不知情況,反而顯得奇怪。
王顯茂歎了口氣,卻是拉著玉樓坐下,而後對王榮文吩咐道。
“去,把映曦喊來。”
王玉樓的這位新道侶,他已經多年未見,既然已經來了西海,見見也是應有之意。
榮文叔離開了,王玉樓卻又提起了另一件事。
“族長,那日作亂清溪坊的神秘修士已經有了些眉目,師尊告訴我和映曦,神秘修士必為金丹以上。
而且,師尊給出的猜測和我們預料的也差不多,祖師的金丹之關牽扯太大。
從群仙台五否(王顯茂剛剛已經同步過他從顧啟朗處得到的消息)到穀神宗妙峰山之戰,都說明了其中的艱難。”
王顯茂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笑道。
“都過去了,咱們不提那些,來,這是我從族中帶來的醬驢肉和靈果,你拿著吃。”
王玉樓哭笑不得的接過族長遞來的靈果,有些腹誹族長依然把自己當小孩。
“咱們王家人啊,都喜歡吃這口醬驢肉,隻要是王家人都不例外。”
然而,族長的後一句話卻讓玉樓觸了電一般愣了片刻。
原來如此
很多事,此刻都串聯了起來,從十幾年前的清溪坊,到王顯茂時時相伴的一路送他入滴水洞,到如今的西海。
聰明人的溝通不用多說話,點到為止就夠了,王玉樓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聽懂族長的意思,隻是專心的品嘗起了美味的醬驢肉。
太多事是可以默契的做,不能擺在明麵上說的,一旦說錯了話,家可能都會散。
人力有時窮,便是指此刻,明明看懂了,但因為這樣那樣的顧慮,王顯茂不能明言,王玉樓也不能明言。
所以,那就多吃兩口醬驢肉吧。
當周映曦見到王顯茂和王玉樓時,隻見自家的丈夫吃的很投入,嘴角都還泛著油光。
注意到娘子來了,玉樓也不客氣,拿著醬驢肉便問道。
“你吃不吃?”
周映曦先是向族長見禮,而後才笑著接受了王玉樓的邀請,隻說自己早就聽聞王氏醬驢肉的大名了。
這話太扯淡,愣是把王顯茂逗的開懷大笑。
“哈哈哈,倒也不用如此,你和玉樓成婚我也沒來得及過來,映曦,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族長我送你,算是補上我的那份賀儀。”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周映曦現在也明白王家人這套模式了,她從容的答道。
“能成為玉樓的道侶,已經是映曦此生最大的收獲,什麼想要不想要的,映曦從未想過其他,隻想和玉樓長長久久。”
一頓沒用的約等於‘水裡一定要有水’的王玉樓版屁話後,周映曦才提出了真正的訴求。
“隻是,玉樓如今被景怡老祖任命為王氏西海彆院總管,族長,王氏那麼多人,不差多往西海派兩個——玉樓手下缺人啊。”
要了,但沒完全要,要求是周映曦提的,但卻是為王玉樓、為王氏而提的。
才陪著王玉樓打了幾天高端局,周映曦的成長已經立竿見影。
“嗯,我考慮過這點,玉樓,你的想法呢?”
王玉樓放下手頭的肉,拿出一顆靈果扔給娘子,周映曦滿臉無奈的接下——這是獎勵嗎?
如果這是獎勵,是不是有些太草率含糊了?
“不用太多,多來些無法更進一步的練氣就行,西海的情況特殊。”
族中精英不能都放在西海,王玉樓怕西海未來的風波太大,結果王氏損失慘重。
“收支上的平衡你考慮過沒有?”
王顯茂沉吟著問道,養人很貴,王氏的練氣族人每年的俸祿上限不過一百枚靈石,但那是什麼都不乾的基礎俸祿,稍微努力些的王氏族人,一年上千枚靈石都能掙到。
這筆資糧不一定需要用靈石支付,可以用煉出來的法器和靈丹等帶有溢價的成品支付,便能省下很多,但總歸還是要支出的。
量入為出,量入為出,實際上,對於修仙家族而言,往往是量出為入,入的不夠時,就要放族人出去自己闖,整個過程又複雜又難平衡。
情理兼顧的家族組織模式,非常考驗掌舵者的水平。
“我現在不缺修行的資糧,築基資糧有師尊賞賜,也不用考慮。
因而,那些在滴水洞得的靈石,就能先頂上幾年,這幾年間,隻要經營有方,收支平衡還是不難做到的。
隻是,族長,咱們家必須開始儘快把族中積累換為靈石了。”
玉樓拉著映曦坐在自己身側,和族長講起了今日在萬法源流樞中的見聞,神光授意萬法源流樞開放神通的完全兌換,看似是小事,但其中的意味品起來就複雜了。
“情況我大概明白了,這便和族中寫信,玉樓,你想要的人我這次讓榮江一並安排來西海,放心吧。”
“五名即可,多了我怕養不起,族長。”
“哈哈哈,得了便宜還賣乖族中的人不需要你養,王氏西海彆院的族人開支由族中托底。
每年的俸祿還是能顧住的,至於其他,就看你的手段了,玉樓。”
說話間,一封信便已經寫好,王顯茂讓鶴老大親自帶著信送回族中,而後又問起了另外一事。
“你們現在也成了婚,有沒有考慮過子嗣之事,映曦,築基後時間看似多,但築基修士想誕下子嗣,難度也會增加——當然,資質也會更好些。
不過,資質問題可以由滴水洞解決,玉樓現在在滴水洞已經打下了根基,他的孩子想在滴水洞中修行,還是很簡單的。”
滴水洞可以讓五氣斑駁的無靈根之人修行入道,看似很厲害,但真正可以輕鬆使用的人往往不在意。
修為低的用不上,修為高的用不用都一樣——不缺有天賦的弟子和後輩。
不過對於王氏而言,滴水洞的特殊修行路徑還是有用的,可以擴充嫡脈修士的數量。
“這太早了,族長,映曦完全沒想過這些。”
周映曦紅著臉道,她明白這可能是王氏因安全感而提出的要求,但生孩子,怎麼想都有些太遠了。
“沒想過就從今天開始想,什麼時候想好了,就和玉樓儘快生個孩子,你們天賦都不錯,多生些才是正理。”
王顯茂似乎是在開玩笑,也似乎是在認真,這種話其實有些混賬,但他畢竟是周映曦的長輩,雖然周映曦家的老祖周縛蛟是真人,但她又不是那種仗著家室橫行的沙比。
所以,最後隻能苦笑著答應了下來。
“族長,玉樓和小曦目前最要緊的確實是修行,孩子的事情,不急。”
丈夫的挺身而出讓周映曦心中有些溫暖,這玩意就和尿褲子似得,彆管具體是不是王氏兩人在演她,她隻表現出感到溫暖的樣子就是了。
每個人都在努力的扮演自己的角色,修仙的過程中,沒人容易。
景怡老祖說的那句初心就是扯淡,也越發的熠熠生輝。
如果一個人輕易的被初心困住手腳,那怎麼在如此的環境中戰勝那些不擇手段的對手們呢?
仙盟不提倡修士之間人身消滅,王玉樓踏入修仙界以來更是從未與人鬥過法,但.仙盟中,成道的機緣根本不存在,競爭自然無比的激烈。
王玉樓說自己懂了,便是懂了這個。
萬法源流樞築基神通級的法門放開了賣,但修士成了築基,下一步往哪走?
仙盟腹地的資深築基無路可走,西海的資深築基無路可走,大家都一樣。
因而,即便王玉樓現在成為了紅燈照真傳、周縛蛟弟子,半拉紫府的餅也喂到了嘴邊,也不能把這些東西當做憑依。
神光就是個榜樣,修仙者,能靠的隻有自己說的算的東西,其他的,都靠不住。
“行吧,你們小夫妻能想到一起就行,我這老頭子就不多說了,隻是玉樓,秋生掌門給你安排的真傳身份和相關的東西,什麼時候到?”
“不清楚,要不您也去信問問?”
“算了,應該不會拖太久,我的想法是,把你成紅燈照真傳弟子之事和任命你為王氏西海彆院總管的事,放在一起,做做聲勢。”
“這不好收賀儀吧?”
“收賀儀、收賀儀,你腦子裡就不能想想彆的,總要有個身份和名義,才不好被人看輕,這些比那點賀儀重要的多。
我看,映曦這麼漂亮,到時候和你一起,讓彆人好好羨慕羨慕你們這對神仙眷侶。”
周映曦感覺,族長可能是在針對自己,今天這是第幾次了?
王玉樓想的是,族長今日的這股‘憤怒’勁,拿捏的簡直完美,比自己當初借酒裝蠢高明多了、絲滑多了。
果然是老一輩的資深修仙者啊,這套混跡修仙界的水平之圓融,簡直無出其右者。
————
夜深人靜時,臥房。
“想什麼呢?”
王玉樓一邊躺著修行,一邊問身側的周映曦。
修行不拘泥於姿態,怎麼舒服怎麼來,躺著修行或許效率低,但王玉樓現在是打磨修為,不是提升修為,因而效率差異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你說,族長是不是因為我替你要人,不滿意了?”
“何出此言?”
周映曦拱了拱身子,爬到了王玉樓肩上,兩人貼的很近,儘顯關係的親密。
“王氏西海彆院明明是你……咱們王氏的產業,其中修士的俸祿,自然應該由王氏負責,族長偏偏強調這點,似乎……我也說不明白。
我沒有挑撥的意思,隻是感覺有些不對。”
說到一半,周映曦自己反而不自信了起來,她心中終究還是認為自己和王家人隔著一堵牆,王玉樓對她態度很好,但也曾袒露過真心。
如今王顯茂來了,見她後態度也是相當一般,暗中甚至有幾次,都是含著嘲諷的意思。
“你們家沒有教你這些嗎?”
聽到娘子的問題,王玉樓停止了修行的狀態,認真的和映曦道友玩起了床頭夜話。
“教什麼?”周映曦沒太聽懂王玉樓的意思。
“族學,教你們怎麼成為一名修仙者。”
“啊我從小就生活在老祖的洞天中,因為我爹娘都是築基修士,而且還都是木法精深的築基,因而,我生來就應該有單木靈根。
在洞天內,吃了不少天才地寶,老祖從小就是按未來紫府的規格培養我的。
正是有那時候積累的底蘊在,後來我的修行速度才如此快,就是和你這個妖孽比也不差。
隻是,周氏的族學我就沒機會上了,很多東西也不能說不懂,隻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原來娶回家的道侶竟是個半文盲,王玉樓笑著解釋了起來。
“一個勢力的領袖人物,其權力與地位、威名不是天然的擁有著的。
更大的權力可以授予小的權力,塑造小的權力,但這種授予和塑造本身不代表你可以直接成為小勢力的領袖。
其中的奧妙在於,你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想要獲得怎樣的利益,就要先扛起怎樣的責任。
神光仙尊很厲害,他曾經很早就意識到自己應該努力去成為大修士,並設計出了一套很好的體係。
後來,他開紫府成功後嗎,還在西海留了兩百年,更是把自己的勢力發展到了西海的每一個角落。
所以,神光仙尊如今在西海才如此的強大。”
玉樓言及至此,頓了頓,心中卻是在問——仙尊啊,您聽到沒?
忠誠!
一邊伺候莽象,一邊找機會伺候神光,我王玉樓的福分還能小了?
“所以,你也想成為大修士嘛?”
周映曦問完,就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沙比問題。
或許是王玉樓的懷抱太溫暖,或許是夫妻同被而眠的狀態太親近,讓她問出了這個不合時宜、沒有意義的問題。
她心裡有些擔心,擔心這個問題再次引起自己和王玉樓的矛盾,或者讓自己辛辛苦苦日夜操勞才換來的關係提升再次回到原點。
然而,她麵對的是王玉樓。
“哈哈哈,實話是不想,大修士的日子也不好過,祖師五次證金丹都成不了,群仙台上也鬥的厲害。
我就想啊,如果哪天能逃離束縛,自由點,就可以了。”
逃離束縛,自由點
在心中回味著玉樓的這兩句話,周映曦一時間有些癡了。
是啊,她在外人的眼中是周家的天驕,是縛蛟真人最看重的後輩,然而,這種器重其實也是束縛。
儘管這種束縛在長期在生死邊緣掙紮的散修眼中有些太過奢侈,認為這是束縛的周映曦也太過沙比,但對於周映曦自己而言,這種束縛令她不適,這點是她的切身體會。
在修仙界,隻要你還沒放棄想要往上走的打算,自由就奢侈到近乎不可實現。
“那時候,你也帶上我,可以嗎?”
映曦道友紅著臉,主動地用紅唇觸碰玉樓,說著在她看來最露骨的情話。
捧著佳人的嬌顏,玉樓心中微微一歎。
映曦映曦……
“現在就帶上你!”
王玉樓大笑著,掀起杯子往兩人身上一蓋,裡麵發生了什麼,就再也看不見了。
“咱們又不生孩子,天天都不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的,春宵苦短日漸長,閒著也是閒著~”
——
第二日,莫雲舒正騎著自己的白甲熊和王玉樓並排而行。
她第十三次羨慕的掃了王玉樓騎著的黑龍馬一眼,道。
“陳海堤,窮海真人家的人,不過窮海真人家的嫡脈有兩支,一支留在西海,一支跟著窮海真人入了仙盟發展,陳海堤便是前者。”
王玉樓微微頷首,心下有些慨然。
西海本地走出了八名真人,其中有寒鬆真人那般長期在西海本地修行的坐地虎型真人,自然也有向往仙城繁華的,窮海真人便是發跡於西海,混跡於仙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