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層車簾放下來,光線變得暗沉。
薛泗雲那雙瞳仁也在暗影下黑得沒底,“兒子惶恐,怎敢耽誤父親的要緊事?”
“聞家嫁了個好女兒到侯府把你衝活了,為父自當要好好答謝聞老太爺。”歸寧侯一雙鷹目緊盯著嫡子不放,淩厲如深冬霜雪,似要將他看透。
關於這個兒子,歸寧侯半點不了解。
譬如他從前都為當今做什麼事?又為何從江南出趟公差回來後,染上怪病命不久矣?
父子倆聚少離多,從未有過片刻交心。
眼睜睜看著嫡子一日日沉斂的越發深不可測,言談間從容平和,行事卻極為乖張,讓人捉不到紕漏。
也是如現在一般,薛泗雲笑意不改,咳嗽兩聲:“既要答謝聞家,不如讓薛管事再備上一份厚禮跟上?”
他臉上實在瞧不出任何情緒,歸寧侯可有可無點點頭。
薛泗雲悄悄衝聞檀眨了下眼,透過車窗吩咐薛管事,什麼血燕、綢緞、玉器,禮專往貴重裡說。
口中振振有詞:“……陛下這些年賞賜給父親不少好東西,這些啊堵物與兒子的救命之恩相比,不值一提。”
薛管事苦笑著應承下來,心裡卻在高呼:侯爺私庫早就被老祖宗和芳姨娘聯手掏空了!
回門禮足足再裝滿三輛馬車,薛泗雲才意猶未儘地吩咐車夫出發。
馬蹄聲踢嗒,一路上車廂內沉寂得可怖。
這對父子既不親昵,又互相防備,倒像是一對陌生人。
聞檀猜不透歸寧侯的真實意圖,給她撐腰?她自問沒那麼大的臉,乾脆懶得去深思。
隨著離聞家越來越近,倒是漸漸期待起來。
娘家人得知歸寧侯與世子一道陪她回門,這等大場麵不知道會有多精彩!
聞府在東街微雨小巷,胡同徑直往東便是國子監,這條街上住的全是清貴世家之流。
打頭的是文閣老府邸,依次便是百年聞家,翰林院士府……馬車駛入小巷,來往行人皆慢條斯理,從容鎮定,腳下一點聲音都沒有。
侯府車夫不由得拉緊韁繩,慢慢驅車前行。
聞家老宅遠在幽州,盛京聞府乃是聞家祖上兩代帝師的居所,禦賜之宅。
當下聞家並無人出仕,門口靜佇兩尊石獅子,匾額僅以“無止境廬”謙稱,極文極雅。
一大早迎冬派遣人通知世子妃回門時辰,上麵卻吩咐下來,隻開一扇角門候著。
聞家的門房前腳剛迎了一波人進去。
淮南王妃做媒,為江南一沒聽過名號的寒門士子,跟府上大娘子說親。
那寒門士子長得一表人才,上門禮單亦是闊綽富貴。
金陵十二局造的方空綾三匹,素有寸錦寸金之稱。武夷山茶葉,青州硯台,其中那兩隻活雁,據說是其親手獵到的。
像方公子這般能文能武的君子不多見了,難怪會請動淮南王妃上門。
大娘子真真是好福氣!
不像五娘子,雖然白撿了侯門的好親事。
可歸寧侯府接連急召兩次太醫,外麵都在傳薛世子病入膏肓,陷入彌留之際。
衝喜變衝喪,五娘子即將下堂……
車軲轆攆動的聲音由遠至近,最後停在聞府門前,門房懶洋洋地探頭往外一看。
這一瞧,眼珠子再次瞪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