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之中。
所有的袁軍士卒幾乎是絕望的,望著城樓下那一條條壕溝中的大水,他們的心情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兒。
說起來…
劉備最擅長藏心術,可曹操卻極擅長攻心術,他知道鄴城守軍能扛下來的一個最主要的原因是還效忠於袁家。
既然這樣,曹操就把這羽兒提及的“攻心”給發揮到極致!
他派遣人馬把繳獲的袁尚的印綬、官服拿到城外展示,並且封賞袁尚手下投降的兩個將軍馬延與張顗,這兩個示範效應太要命了,幾乎讓鄴城的守軍徹底崩潰。
“呼…”
長長的一聲歎氣,駐守鄴城的審配,他的心情比守軍還要沉重。
可偏偏,作為主將,他不能把情緒外漏,即便是天要塌下來,他也必須坦然麵對。
——“你們主公已經完蛋了。”
——“你們還死撐著乾嘛?”
——“你們到底是為哪個打仗?趕快投降,曹軍善待俘虜!”
城樓下,曹軍的傳令兵連續的大喊著。
每一個城樓上的袁軍甲士臉色都不好看。
審配的意誌真不是一般地堅強,他深吸一口氣,麵朝所有守軍大聲動員。
“現在曹軍已經疲憊到了極點,二公子袁熙從幽州派來的援軍已到半途,我們不愁沒有主公!”
“堅持下去!堅持下去。”
“諸位莫要忘了,曹操是誰?他從來是‘圍而後降者不赦’,即便是投降?你們又能活命麼?”
袁軍不知道他們的主公袁尚是死是活?
審配索性偷換概念,就說二公子袁熙的支援快到了。
按理說,這些話都很不靠譜、不著調,全憑想象力…彆說是士氣了,將士們能聽進去都是一種奢望。
可…這番話從審配口中吟出就不一樣了。
他從來都是實乾家,守城的日子裡,每天都和士兵們一起吃、一起睡、一起工作,衝鋒在第一線,他在鄴城守軍的心目中分量極重。
也正是因為他,整個鄴城還在堅守。
哪曾想…
審配的話剛剛脫口。
城樓下曹軍的喊話聲再度響起。
隻不過,這一次的喊話很是特彆,不是勸降,而是無數甲士唱起了冀州的民歌。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道逢鄉裡人:家中有阿誰?”
……
……
“羹飯一時熟,不知飴阿誰!出門東向看,淚落沾我衣。”
這是漢樂府中的民歌《十五從軍征》,描述的是一個十五歲從軍,到八十歲才退伍歸來的老兵返鄉途中與到家之後的悲慘情景。
原本…
這首歌倒是沒什麼,可偏偏,這是用冀州當地的方言唱出,聲音漫天揚起,一如昔日楚漢相爭時“四麵楚歌”一般!
驟然…讓所有的守軍意識到,這是他們的同胞在對他們的呼喚。
彆打了…
彆打了!
曹營中還有四十萬袁軍降卒啊?
乾嘛非要拚個你死我活呢?
呼…
呼…
不斷的有守軍滴落下眼淚,而這首《十五從軍征》唱到最後,曹軍中齊聲高喊。“都是同胞,圍而後降者亦不殺!唯拚死抵抗者葬九泉!”
這就很精髓…
你不投降不要緊,不會殺你!
可你要拚死抵抗,那刀劍無眼,我們也沒有辦法!
這就好像是彆樣的勸降,先過來的乖孩子有糖吃,死磕到底的、拚死搗蛋的是熊孩子,得打的皮開肉綻!
心理戰…
無疑,曹操使用的這一番心理戰取得了極佳的效果。
人言陸子宇攻敵攻心…
可曹操的攻心術同樣了得!
人都是很現實的,局勢就擺在這兒,袁家主公都不要他們了,他們還在為誰拚命?
“呼…”
這一刻,審配雙拳握緊,他的眉頭幾乎凝成了倒八字。
那所謂的“二公子袁熙的援軍就快來了”,這種騙人的鬼話,現在…也唯獨他自己信了吧?
可…他的心裡始終沒有給自己一個屈服的理由。
他要把骨子裡那份剛烈和率直堅持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傳令下去!”
審配一字一頓,語氣鏗鏘。“若有人妄圖叛逃,格殺勿論,株連九族!”
呃…
所有守軍麵麵相覷,沒有人回話,這就像是一種無聲的抗爭。
儼然,這一刻,守軍心頭的一切道德已經被求生的欲望掩埋…他們隻是單純的想要活下去,這是作為人的“本能”!
…
…
鄴城的曹軍軍寨。
中軍大帳中,爐子上炙著烤肉,曹操正在接待袁軍的降將。
這些降將從冀州各郡投誠而來,有的原本還是袁尚、袁譚的心腹上將…
儼然…如今的北伐局勢一片大好!
一番長談,酒肉過後,曹操派虎賁軍去安置他們…另派將軍去各郡接管城池。
隨著圍困鄴城的時間日益增多,越來越多冀州的太守、縣長心理防線被擊碎,紛紛選擇了投誠。
其實這很好選擇,一邊是禍起蕭牆的袁氏兄弟,一邊是實力日益壯大,攻敵攻心的曹操!
再加上曹操經典的那句“圍而後降者不赦!”
但凡腦子沒有被驢給踢過的,都很容易做出正確的選擇吧?
送走一乾降將,夜已經深了,可曹操絲毫沒有困意,他站在賬外抬起頭眺望著不遠處的鄴城。
“城樓上火光閃動,想來是審正南正在巡查吧!”
曹操饒有興致問了一句。
“沒錯。”一旁的戲誌才張口道:“若非審正南,怕是鄴城早就城門洞開了!”
“好一個審正南哪!”曹操點了點頭,眼眸凝起,他仿似注意到了什麼。“斥候來報,審正南似乎很少巡查東城門!誌才可知,這是何故?”
“這…”戲誌才倒是不知道這些細節。
“哈哈…”曹操爽然大笑道:“因為負責駐守東城門的是審正南的侄兒審榮!”
言及此處…曹操頓了一下,繼續補充道:“陸子宇可是提到過,這審榮便是咱們攻取鄴城的突破口!”
唔…
戲誌才一愣,這些…他還是第一次聽到。
不等他開口去問,曹操的話接踵問出。
“仲康?圍城多少日了?”
“算上今夜九十九日了。”許褚不假思索的回答。
恰恰…
這“九十九日”的回答一出,曹操的臉色驟然變得嚴肅了許多。
“秘密傳令各營將軍,明日圍城百日,深夜從東城門破城!”
呃…
戲誌才有點沒聽懂。
“丞相是要從東城門夜襲?強攻?”
“不!”曹操擺了擺手,語氣卻一下子緩和了下來。“子宇說,白日之時,這個審正南的侄兒審榮駐守的城門,會洞開!”
啊…啊…
戲誌才愣住了。
這…
他的眼珠子轉動。
這也太誇張了,百日之前?陸羽就有此預測?
要知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戰局是瞬息萬變的,最關鍵的是陸羽並不在鄴城啊?
“咕咚”一聲,戲誌才下意識的咽了一口口水,這事兒,他覺得玄乎!
當然了,他倒不是不信陸羽,畢竟珠玉在前,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可他更佩服曹操,陸子宇這話,曹操這夜襲,一個是真敢說,一個是真敢做,就跟鬨著玩似的!
“審配?審榮?東城門麼?”
望著曹操走遠的背影,戲誌才低頭沉思…
“難道…早在圍城之前,子宇就在鄴城中部署下了百日後的一枚棋子麼?”
“對…沒錯,似乎…那司馬仲達壓根就沒從冀州回來吧!”
突然間,戲誌才像是想通了什麼。
他的眼眸凝起,望向鄴城的東城門,明日傍晚…那裡會是一個突破口麼?多半…會是吧!
…
…
鄴城,東城門,官署之內。
夜深人靜…
審榮的居所窗子處翕動,一人用刀撬開窗戶,一躍而入。
“誰?”
審榮驟然從床榻上起身,渾身甲胄,這些天駐守鄴城,他從未卸過甲。
而腦門處敏感的神經,也逼使他不敢卸甲。
“審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