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聲音自黑暗中傳出,審榮當即收起了佩刀,這聲音他太熟悉了,是許攸的公子許遠。
印象中,他不是在叔父許攸投敵後,被救出鄴城了麼?
當然…
審榮與許遠都是鄴城有名的“官二代”,雖然父輩的關係不怎麼樣,可他們的關係還不錯,都是一起去逛過青樓的深厚友誼。
“許遠?你竟還敢回來?叔父滿城通緝你,若是被他發現,你就死定了!”
畢竟是一起嫖過娼的兄弟…一句話中,滿是關懷!
“我本逃出去了,卻又回來了,而此番回來,是為審兄你!”
“我?”
麵對許遠的聲音,審榮一臉的驚愕。
要知道,他們審家與許家關係並不好…他的叔父審配與許遠的叔父許攸更是政敵,甚至查抄許家,還是審配收集證據,下令去做的。
“審兄啊,如今的局勢如何?你看不出來麼?能救你的人可不多了!”
許遠的聲音再度傳出…
審榮心頭“咯噔”一響。
他似乎一下子就知曉了許遠來此的目的…而這,審榮先是低下頭,咬住唇,可仿佛想到了叔父那張嚴肅的麵頰。
“你…你在說什麼。”
他努力的讓自己語氣冷一些,可…可終究是沒有底氣。
他的叔父審配一心求死?可他還年輕啊…他死了,青樓裡那麼多的小姐姐怎麼辦?審榮還想活下去啊!
等等…
驟然,審榮想到了一個問題。“許遠,你?你是如何到這裡的?東城門戒備森嚴…我這官署門外亦是甲士林立!”
“嗬嗬。”
就在這時,一道冷漠的聲音從門外傳出。
“咣”的一聲,大門被推開,迎麵一個眼眸銳利似鷹的男人走了進來,而他身後,還站著許多東城門守軍。
“…甲士林立是麼?審公子怕是太高估自己吧?”
“嗬嗬,師傅經常教授於我們,在生命的麵前,忠誠從來不那麼可靠!”
踏…踏…
審榮仿似意識到了什麼,他雙腿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口中不住的喃喃:“你是誰?你…是誰?”
來人隻是輕輕的吟出一聲。
——“龍驍營陸統領麾下,太學生,陸總長關門弟子——司馬仲達!”
不是河內司馬氏司馬懿,而是陸羽的關門弟子司馬仲達…
曾幾何時,司馬懿已經把這個稱謂放在了嘴邊,這個身份讓他榮耀備至。
伴隨著他那犀利的眸子,審榮隻感覺渾身每一處都在顫抖,顫抖的厲害。
“仲達…”許遠吟出一聲,卻被司馬懿揮手止住。
他的聲音還在繼續。“東城門的守軍都很通透,其實…擺在審公子與所有將士眼前的隻有兩條路,一條‘良禽擇木而棲,良辰擇主而侍’,另外一條,便是昂起頭,如你叔父那般,一心求死!”
咕咚…
審榮感覺心猛地顫動了一下。
司馬懿卻是一步一步的走向他,伸出手示意要拉起他。“審家在魏郡也算是名門了吧?你的叔父審正南一心求死,審家難道要追隨著他亡族麼?”
呃…
這話脫口,審榮原本心頭尚存的負罪感,刹那間變成了無限的使命感。
是啊…
叔父可以一心求死,可…可審家不能絕在他這一代呀?
他…他必須活著!哪怕是爛活著,隻要活下去,後世審家就會有希望。
“我…我…”
審榮語氣踟躕。
司馬懿依舊伸著右手:“不用慌,慢慢選!”
他顯得很有信心,氣定神閒…仿佛這一切都是一早就塵埃落定的。
要知道,早在曹軍北上之前,司馬懿就收到了陸羽的信箋,要他在鄴城被圍百日後,去聯絡審榮…
如果按照曆史原本的軌跡發展,守衛鄴城的將領中,第一個崩潰的就是審榮!
審配一心求死,可審榮的心思卻與他截然不同,好死不如賴活著呀!
當然,司馬懿不會知道這些,他隻是覺得,師傅陸羽算無遺策,他既然提前提出,那去做就好了!
絕不會有任何紕漏!
呼…
粗重的呼氣聲不斷的響徹。
良久…審榮緩緩的抬起了頭,他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司馬懿的手,借助著司馬懿的力氣,他站起身來。
這一刻,審榮咬著牙,低著頭…
口中喃喃發出一句話。
“叔父,對不住,魏郡審家不能絕於此鄴城!叔父…對…對不住了!”
還是那句話!
在亂世,每一個個體對家門都看的極重!
很多時候,為了家門的延續,他們可以背叛,亦可以犧牲一些人!
“這就對了!”司馬懿點了點頭…拍拍審榮的肩膀。“攻破鄴城,審榮兄便是這第一功,魏郡審家,榮耀備至!”
儼然…
司馬懿也極擅長攻心,他的攻心術同樣了得!
…
…
許都城,校事府。
燈熄滅了,微弱的月光從窗縫中透出,落在地上,如灑了一地的白霜。
陸羽還在校事府,白天太學上過課後,他就待在校事府,聽從一乾校事的稟報…特彆是有關鄴城局勢的。
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了!
不過…
在郭嘉看來,陸羽大半夜不回家,不應該呀…
要知道,如今的白馬侯府,有萬年公主劉雪,有夏侯府的千金夏侯涓這兩位夫人,還有大喬、小喬兩房妾室,更彆說…當世第一才女的蔡琰姑娘也在其中!
這應該是流連忘返的節奏吧?
陸羽大半夜不回家,有點詭異啊!
“子宇,最近你身體不好麼?”
郭嘉當先開口調侃道…
“身體?”
冷不丁的這麼一句,陸羽抬起頭,一臉疑惑。“怎麼?哪裡不對麼?”
“兩房夫人、兩房妾室?都不能讓子宇回家麼?”郭嘉索性問道。“這要傳出去,難免不讓人浮現連篇,保不齊坊間還會傳出,白馬侯身體被一門侯府兩夫人掏空,已經不敢回府的謠言了!”
“嗬…”
郭嘉這話,直接把陸羽給鬥樂了。
“說點正經的!”陸羽轉移話題。
“兩房夫人都不正經麼?”郭嘉笑著問道…
“咳咳…”陸羽輕咳一聲,“得了吧,兩房夫人哪天不能見?可這鄴城攻陷,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兒了。”
噢…
郭嘉點了點頭,順著陸羽的話感慨道:“原來,子宇是惦記著袁本初的兩房夫人哪!”
當然…
陸羽能聽出來,郭嘉口中袁本初的兩房夫人並不是女人,準確的說,是兩股勢力。
河南!
河北!
“奉孝,戰報還不知何時送來,咱們不妨聊聊袁本初這兩房‘夫人’!”
郭嘉微微一笑,“郭某也正有此意!”
“那從哪聊起?”陸羽問道。
郭嘉眼眸微眯。“這隻能從官渡之戰聊起了!”
講到這兒,郭嘉笑著詢問陸羽。“子宇,如果我說,其實官渡之戰,就算沒有你陸子宇,曹丞相也能以少勝多,大敗袁紹,你信麼?”
“當然!”陸羽點了點頭。
他們都是聰明人…聊的內容不用太細,籠統的一說,都知道。
“袁紹、郭圖、荀諶、淳於瓊、許攸、逢紀,這些都是豫州人!黃河以南,算是河南人!”郭嘉開了個頭。
陸羽接上。“沮授、田豐、審配、張郃這些都是冀州人!黃河以北,就是河北人了!”
“所以…”郭嘉繼續道:“袁紹帶著一群河南人客居在河北,這裡是河北人的地盤,可偏偏河南人裡麵有主公袁紹!河南河北兩派明爭暗鬥,勢均力敵!”
“恰恰,河北人沮授、田豐打贏公孫瓚立了功,官渡之戰,若是再打敗曹操,立下大功,那河北人的權勢袁紹就壓不住了!沮授都可以挾‘袁紹’以令北國了!”
郭嘉刻意把話停在這邊。
“便是為此。”陸羽接著他的話茬。“袁紹一早就想要分掉沮授的兵權,但這話他不能明說。這就需要郭圖代表袁紹把話說出來,傳出去…就成了‘小人’郭圖進讒言,袁紹不分是非,其實,都是袁紹的計劃罷了!”
郭嘉點了點頭,表示認同。“兵權一分為三,郭圖、淳於瓊、沮授各一份,那時候,袁紹為了幫河南人立威,派淳於瓊、郭圖去打白馬,又怕吃相太難看,派了個河北的顏良當將軍!之後便是子宇的聲東擊西之計!袁紹將郭圖、淳於瓊調回延津,隻留下一個顏良去繼續攻白馬!”
言及此處…
郭嘉頓了一下。
“沮授提議顏良不能獨任將軍,這是河北人對河北人的保護,兩個河南人走了,留下一個河北人單獨領兵,河北的老大急了,說顏良一個人要出事兒,袁紹卻假裝聽不見!這是源於河北派太強勢了,削弱一點不是壞事,而且這是進攻戰,打不過還能跑麼?又不丟地盤!”
“而郭圖與淳於瓊是河南人,他們也不會去救顏良,這才讓顏良成為孤軍!其實子宇那聲東擊西的計略遠遠算不上高明,郭圖或許也能識破,可他不願意識破呀!說到底不就是為了那點兒權利麼?”
“陰謀論”聊到這兒…
陸羽眼珠子一轉,突然湊近了郭嘉一分。
“奉孝兄?該不會,你當初離開袁紹,也不是因為什麼袁紹不堪大用,而是覺得這河南、河北之爭注定是兩敗俱傷吧?”
“嗬嗬…”
郭嘉笑了,他緩緩起身,行至窗前。“這個還重要麼?”
“比起這個,如今河北人審配守鄴城,河南人郭圖守南皮,子宇圍鄴城,似乎更有趣吧,對這河南、河北,子宇怕不是打算‘圍魏救趙’那麼簡單,而是要先滅了‘魏’、再滅了‘趙’吧?”
“論及這運籌帷幄,我與子宇比,終究是遜色一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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