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麵上,驟然有手伸出,是一雙女人的手,區彆於尋常女子的芊芊細手,這一雙手中滿是繭子。
而它緊緊的抓住一個繩索,繩索是固定在岸邊的馬樁上,她努力的拉扯,讓自己的身子靠近岸邊。
偏偏,她還拉著一個男人,一個並不輕的男人。
女人臉上滿是汗珠。
“仲達,你…你可真夠沉的。”
這男人自然是司馬懿,而女人除了張春華之外?還能有誰?
足足半個時辰,渾身濕透凍得瑟瑟發抖的張春華才將司馬懿從河水中拽了出來,她回顧了一下岸上,追兵已去,又摸了摸司馬懿的鼻息,還有氣…隻是暈過去了。
她咬緊牙關,忍著寒冷將司馬懿拖拽上岸,四處早已備好了柴火、打火石,還有乾淨的衣服,以及兩匹馬兒,儼然…早有人事先在這裡布置。
“咳咳…”
連續的咳出幾聲,張春華緊咬牙關,忍著寒冷,強自生起火來。
她自己換過了衣服,又給司馬懿換了。
看著司馬懿的麵頰,張春華想到的是…
幾日前,洛陽城時,她本在采買,卻有一個黑衣人拋給了她一封信,連帶著還有一句話。
——“若非司馬仲達,河內司馬一族就完了。”
張春華再轉過頭時,已經無法從茫茫人海中尋覓到這個人,唯獨那信箋上還有餘溫。
她急忙打開。
可不打開不要緊,一打開之下,發現…這是一個埋伏的地點,以及逃跑的路線。
而這埋伏地點,張春華再熟悉不過,那便是夫君司馬懿從鄴城返回時的地方啊。
尚未回到府邸,她便聽說,司馬防帶七個兒子夜闖皇宮,已經伏誅…
當即,張春華再不敢遲疑,即刻北上,如果大難已經不可避免,她一定要救下…救下夫君。
呼…
想到此處,張春華長長的籲出口氣,心頭一陣悸動。
“還好,還好…趕上了…”
此刻,“唔…”司馬懿猛地狂吐出幾口河水,可整個人依舊尚未蘇醒,他口中不住的喃喃,宛若夢中囈語。
“你…你們可知,我…我師傅是誰?”
“我…我師傅乃是…白馬侯陸…陸子宇!”
聽到這麼兩句,張春華牙齒咬住嘴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甚至,整件事發展到如今,她的腦袋都是“嗡嗡”的,唯獨祈禱夫君早些醒來,憑夫君的才智一定能…能窺探出此間的深意!
還有那一句——若非司馬仲達,河內司馬氏一族就完了。
到底…
到底是什麼意思?
看著昏迷的司馬懿,張春華心頭的疑竇更甚。
…
…
一個護衛駕著車,帶賈詡來到了潁水渡頭,一汪月色蕩在波心。
賈詡下車,環顧四周,一艘烏篷小船靜靜泊在岸邊,賈詡走到踏板上,吩咐身後的護衛,“爾等守在這邊,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妄動!”
護衛應諾。
賈詡便踏上踏板,進入船艙,船艙中坐著的是一名有傷在身的中年人。
他的眼眸迷離,雙手摩挲著,似有心事。
“來了?”
這男人當先開口。
“來了。”
兩人的對話很平淡,就宛若這一汪月色下的湖水一般。
“我就尋思著,能在馬騰的眼皮子底下,安排西涼甲士將我等救走,如此這般‘以假亂真’,如此手筆,當世之中能布下者,除了你賈詡賈文和,還能有誰?”
有傷男子侃侃說道。
“不愧是做過司隸校尉、京兆尹的司馬建公,識人毒辣,這眼睛果然靈的很。”
賈詡稱讚道。
在賈詡麵前坐立者的正是司馬防,他的神情有些落寞…可又好像是知道了什麼。
“是因為三馬食槽?”
司馬防再問。
“司馬建公知道三馬食槽?”賈詡一捋胡須。“這也難怪,河內司馬氏乃是當世頂級的豪門,這點情報還是瞞不過的!”
“果然!”司馬防點了點頭。“魏王還是把這‘三馬’與河內司馬聯係在了一起!可是…”
司馬防想問些什麼,可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賈詡早就看透了他的心計。
“建公是想問,為何最後,又留你們司馬氏一命?”
不等司馬防回答,賈詡再度張口。“大魏與大漢不同,大漢是光武皇帝與雲台二十八將聯合打下來的!從那時起,就不可避免的進入了氏族時代,功臣倚功迅速的擴大勢力,繼而壟斷一些資源,反噬皇權…甚至能決定漢天子的生死存亡!”
“自打光武中興之後,漢朝的天子沒有活過三十六歲的,區區幾歲被毒餅喂死者,更是不勝累舉。”
講到這兒,賈詡頓了一下,司馬防急問。
“這些與覆滅河內司馬氏有關麼?”
“睜開眼睛看看吧。”賈詡輕聲道:“魏王重用的都是哪類人?要麼是潁川氏族,要麼是譙沛功勳,如果不是這兩者,那勢必是寒門子弟!唯才是舉…”
“潁川氏族中荀氏最為通透,荀令君、荀公達已是放手朝堂,不介入漢、魏之爭,這算是明哲保身!”
“其餘氏族呢?潁川四大族中‘韓’、‘陳’、‘鐘’家,他們的官銜越做越大,可權利卻一再的被削減?難不成,你是覺得魏王不知曉,你們河內司馬氏…與潁川氏族之間的關係麼?”
這…
司馬防一下子沉默了。
之所以說是“荀”、“陳”、“鐘”、“韓”是潁川四大家族,是因為這四大家族都在潁川郡內做過縣長。
而司馬家可不得了,司馬防的父親司馬儁是做過潁川太守的。
誠如此前提到過的,在司馬防父輩一代,司馬家與“荀”、“陳”、“鐘”、“韓”四大家族,早已是深度捆綁關係。
——荀彧、鐘繇!
那麼毫無疑問,他們是這個捆綁聯盟的首腦,可若是荀彧、鐘繇不在了,接下來的首腦人物會是誰呢?
按照如今的功勳…
多半得是白馬侯的左膀右臂,河內司馬家的二公子——司馬懿!
好不容易讓荀家明哲保身,曹操絕不會允許這麼一個危及他統治的政治同盟中,湧現出一位新主。
故而…
——三馬食槽!
可以理解為這是一個夢,可曹操這輩子做的夢多了,緣何這個夢?人儘皆知!
緣何這個夢,讓他心有餘悸!
這本就是曹操要切斷司馬家與各氏族聯係的手段罷了。
這本就是司馬氏一族覆滅的根源罷了!
“賈老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司馬防追問道。
“一定要知道真相麼?”賈詡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