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州,鬱林郡,布山城下。
石碓之中。
“阿嚏,阿嚏”的聲音傳出,是陸遜的兒子陸延找到了陸遜,陸遜的一隻腿被石塊砸中,如今已經沒了知覺。
哪怕他自己也尤自昏迷。
“爹,爹…”
灰塵漸漸散去,陸延撥開陸遜臉上那厚厚的灰塵,他拚命的在搖晃陸遜,這使得陸遜有了一些清楚的意識…
“我…我還活著麼?”
“伯言,伯言——”孫茹也趕來了,她與陸延一起將石碓撥開,將陸遜從石堆中儘可能的往外拖。
他們想要呼喊更多人的幫助…
隻是,此刻周圍哪裡還有軍士?
除了那些被石塊壓住的可憐軍士,一個個在淒厲的呼喊,求救外,隻剩下到處的塵煙,到處的血跡。
“救救我…”
“少將軍,也拉我一把…”
“求…求求你了,救救我…”
麵對著這一句句哀嚎,陸延不知所措,孫茹卻堅定的道:“先這裡是非之地,先莫要管其它人,帶著你爹離開這裡再說…”
隻是,孫茹想要離開,可現在這種情況下,還離得開麼?
布山城內,早已是一番號令,交州兵上下,瞬間集結,各個提著刀,猶如虎狼的衝向這一片狼藉,一片廢墟的石碓中。
他們根本就沒有遇到什麼像樣的抵抗,輕而易舉的攻到了這邊。
與其說是攻到這邊,不如說是一路趕來,一路救援…每救出一個,就是一個新的俘虜。
甚至,一些陸家軍軍士看到這些交州兵,眼裡宛若突然就多出了許多希望,朝他們不斷地求救…不斷地央求。
仿佛,這種境況下,交州兵才是他們唯一的救星。
一時間求救聲此起彼伏。
隻不過,那一個個交州兵的臉扭曲至極,沒有絲毫的憐憫,他們朝這些陸家軍怒喝,“當初你們攻南海郡與蒼梧郡時,若是我們這般求饒?你們會放下手中的兵器麼?”
隨著這一個聲音,整個此間安靜了。
半炷香不到,一處石碓旁,士徽渾身都是灰塵,邁著沉重的步伐,登上了那碎石。
在這裡,有兩男一女,均是身著軍裝,其中腿折了的一人,身著的還是將軍的鎧甲。
士徽站定,雙眸微眯著,直勾勾的盯著他們看。
其中一個兵士開口稟報道:“公子,所有留下的俘虜中,就數他們三個穿的最貴重,料來必定是陸家軍的首領。”
首領?
士徽頓時狂喜,從眼前男人身上的鎧甲也能看出,此人身份定然不低。
若是真的能抓到活的陸遜,那才是意外之喜。
士徽頓時很激動,朝著身邊的軍官厲聲道:“取陸遜的畫像來。”
打了這麼久的仗,陸家軍的幾個首領人物,包括陸遜,包括陸延,甚至包括孫茹,都是有畫像的。
身旁的軍官立刻從懷中取出一張布絹,迅速的展開,一張畫像抖落了出來。
士徽一看,不由得蹙眉…
畫像中的陸遜是個很明顯的莽漢。
豹子頭,虎目,鷹勾鼻,齙牙…特彆是一嘴的絡腮胡子,還有那粗重的眉毛,比頭發都要濃密。
再看眼前腿被折斷的將軍,年輕、儒雅、清俊,這分明是一個儒將的模樣嘛?
這…
士徽眨了眨眼睛,心頭不免遺憾。
因為,關麟提醒過他,射人未必先射馬,可擒賊必定先擒王。
也正是因此,士徽才特地用了兩枚弩矢朝那木樓上射來,不曾想,還是跑了這陸遜?
唉…
正直歎息。
“不用看了,我就是陸遜——”陸遜坐在地上,他抬眼望向士徽,淡定自若的開口,“我輸了,陸家軍也輸了——”
“爹…”陸延連忙望向陸遜…他不能理解,為什麼父親要自爆身份。
孫茹卻宛若一眼就看透了夫君心中所想。
這樣一場大敗,陸遜被擒,已經是最好的歸宿了。
否則…要如何向吳侯解釋呢?
還有那吳侯派下來的步騭?
那才剛剛解救了的陸績?又要如何交代?
無論是吳侯,還是陸家…夫君都沒辦法交代了!
呼…
倒是士徽,他驚喜的呼出口氣。
他厲聲喝道:“統統綁起來,帶回去…”
揚眉吐氣啊——
士徽將刀插回刀鞘中,心情激動異常。
這就像是羊…被獅子欺負了許久,終於有一天獅子拔去了爪牙,羊站起來了!這是羊群的勝利!
而這一切,多虧了這八牛弩啊。
士徽心頭久久不能平靜。
誰又能想到,在如此懸殊的戰力上,最終…笑到最後的是他們這不被看好的交州呢?
——『關四公子真神人哪!』
心念於此,士徽大聲吩咐:“把這裡的捷報報送往交趾,告訴父親,陸家軍敗了,陸遜被我生擒了!”
“也告訴父親,這八牛弩之神威!快…快快去稟報!”
士徽性子急,可他不知道,他爹士燮已經在往鬱林這邊趕來的路上了。
士也在…他與長沙郡的韓玄韓老交談過後,立即就帶著關四公子的吩咐,趕至交趾。
士燮一聽自知乾係重大,當即就與士一起趕來。
一邊往這邊疾馳,還一邊心裡嘀咕著。
——『陸遜哪陸遜,你可千萬彆死咯…』
——『你若死咯,我們可怎麼向雲旗公子交代啊!』
罕見的,交州士家麵對“死敵”陸遜,這一刻,竟無比期望他活下來…活下來。
…
…
樊城,召集了大臣,曹操在桌案上的輿圖中揮毫筆寫著什麼。
站在對麵的是軍師程昱、尚書令華歆、司徒華歆、大將軍夏侯惇、征東將軍張遼、平寇將軍徐晃,除此之外,還有最了解襄樊局勢的趙儼。
這是曹操的“霸府”成員,隻有曹操最信任、也是最核心者才能參加這樣的議會。
與夏侯惇、張遼、徐晃一身甲胄不同,程昱、華歆、董昭、趙儼皆頭戴粱冠,顯得老成肅整,透出幾分拘謹來。
曹操一邊寫,一邊大聲吩咐道:“讓那李藐也一道來議事!”
這…董昭覺得不合規矩,連忙道:“此李藐乃蜀中人,號稱李氏三龍,實乃狂士也…為人張狂,不拘禮節,是缺德行之輩,丞相敕封他為諫議大夫,做丕公子的幕僚已是破例,如何能參與霸府中的決策?如若他都能進入霸府,丞相這是鼓勵狂妄自大、急功近利的小人哪…這對大魏…”
董昭是曹魏的老人了,說是開國元勳一點兒都不過分,當年曹操迎天子之時,若沒有董昭一路為其開綠燈,怕是在官卡上就攔住了。
二十餘年來,又曆任河南尹、冀州牧、徐州牧、魏郡太守…是曹操信得過的人。
他的話,份量往往很重。
可這一次,不等董昭把話講完,曹操頗為豪邁的一揮手。“什麼是德?臨陣能製敵,不使將士枉死是德,治國能安民,不使百姓受凍餒之苦是德!狂又如何?運籌能帷幄,足保全我曹魏疆土,雖狂若何?妙計能頻出,可使我三軍將士士氣高昂,兵戶不絕,雖狂若何?”
“反倒是那些坐而論道大言欺人,隻會擺架子裝清高,卻無實惠於家國百姓的偽君子,我大魏沒有那麼多俸祿養之,孤這霸府納的是治國用兵、運籌帷幄、平定亂世的有用之才?若論及狂妄?這李藐比之那禰衡又如何?比之那郭奉孝又如何?孤這霸府緣何納不得?”
這…
一時間,董昭啞口。
許褚已經派人去請李藐。
不多時,隨著李藐的進門,許褚引他到末席。
李藐環視眼前眾人…他知道這是霸府,關麟曾向他提到過,也再三叮囑他,一旦進入霸府,那伴隨著巨大突破的同時,也麵臨著新的挑戰,新的危機。
因為許多曹魏的國策,一旦泄露出去,那霸府中人,那小範圍的一波人…便是最容易被懷疑的。
所以,一定要千萬小心。
正因為想到了這裡,李藐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曹操似乎還沒有在輿圖上書寫完畢,他擺手給了程昱一個手勢。
程昱緩緩起身,從懷中取出詔書,張口念道:“諸位不妨品鑒下丞相的這封詔令…”
唔…
李藐心頭暗道:
——『在征寡令後,又要頒布詔令麼?』
程昱已經開口:“夫有行之士,未必能進取;進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陳平豈篤行、蘇秦豈守信邪?而陳平定漢業蘇秦濟弱燕。由此言之,士有偏短,庸可廢乎?有司明思此義,則士無遺滯、官無廢業矣。”
這是曹操的又一封“求賢令”,意思是說,選才不要求全責備,有德行的人,不一定可以建功立業;能建功立業的人,不一定有德行。
李藐還在驚愕,聽不懂為何霸府議事,曹操要說這個?
就在這時。
“哈哈哈哈——”
曹操大笑了起來,儼然,他已經一口氣在那輿圖上寫完了該寫的文字,他滿意的看了看,旋即抬眼望向李藐。
“李先生覺得,孤這封新的求賢令如何?”
這…
李藐頓了一下,連忙讚歎道:“吾觀過丞相此前求賢令,可比這一封氣魄恢弘多了,想來丞相還是年長了一些,銳氣消減了一份,但其中至誠之言,卻更能讓天下賢士看到了丞相求賢之誠,江東孫仲謀鼠目寸光,荊州關雲長假仁假義,蜀中劉玄德偽善至極,如此《求賢令》一出,足可以使得荊州、巴蜀、東吳名士對丞相趨之若鶩。”
“哈哈哈…”
李藐的回答惹得曹操大笑,“狂士就是狂士,便是說孤老了,都說的這般清新脫俗,如飲美酒,讓人沉醉…”
說到這兒,曹操示意讓虎賁兵士展開輿圖,他則大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