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萬物蕭條,無情的北風呼呼地刮著,吹在臉上像刀割一般,連樹木都抵擋不了這份冷寂,不住的發出“嗖嗖”的呻吟。
關家軍敗了,兵敗如山倒。
整整兩日,關家軍方才悉數退入江陵城中。
麵對這場巨大的失敗,關家軍駐軍之所,一個個歸來的兵士孤寂的坐在地上,時不時各自垂打著自己的胸口,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軍帳中不時傳來因為傷口上藥而劇烈的喊叫聲,這時,城中荊州第二官醫署的作用迅速的彰顯出來,且重要性不言而喻。
大量的醫者湧入這軍營,為這裡的兵士們處理傷口,包紮、上藥。
…
此時的關府之外守衛森嚴佇立,而關府內關羽起居的閣宇內,此刻卻是簾幕低垂。
關羽強忍著左臂處的疼痛,他不住的對身旁的人吩咐道。
“萬不可把此事告訴雲旗——”
圍在房間內的是周倉,是馬良,是王甫、是趙累…是關興、關銀屏、關索。
他們也沒有想到,如今的關羽,在這等巨大的傷勢下,巨大的疼痛中,會冷不丁的吟出這麼一句。
倒是略微思索後,馬良看出了關羽的意思。
他意識到…
關公還是驕傲啊!
他不想把自己如此失敗、脆弱的一麵展現給…那個總是頂撞他,卻也是他最器重的兒子啊。
——『在雲旗公子麵前,關公還是丟不起這份臉麵哪!』
馬良不時的搖頭,心情複雜至極。
誠如馬良所想…關羽的心路曆程更複雜。
追本溯源,大意了、太傲了、輕敵了。
沒有穩紮穩打…
這才是這一仗潰敗的根源。
而這些都是以往雲旗罵他的,甚至雲旗罵的更狠,往往雲旗會在一連串的措辭下,再補上四個字“臉都不要”,宛若殺人誅心,讓關羽恨的牙癢癢,卻是牢牢的記在心頭。
原本這沒什麼,不過是一個逆子的“大逆不道”之言。
可隨著關麟越發的一鳴驚天,愈發的展現出他的鋒芒與大局觀,愈發的重挫曹軍,讓局勢的天平徹底翻轉…
關羽心頭埋藏的那句“臉都不要”就顯得有些苦澀的味道了。
很多時候,關羽想向關麟證明自己…
很多時候,關羽想用行動告訴關麟,他是傲,但他有傲的資本,因為他關羽是無敵的。
可偏偏這一次,就是因為傲氣,因為大意輕敵,想當然的以為樊城無將,這才遭逢如此大敗?
或許曹仁的醒轉,關羽無法查探…
可偃城龐德的馳援…
徐晃的使詐,這些本該是他關羽能想到的。
關羽的胳膊上是劇痛,可卻尤不及心裡的痛…特彆是雲旗那句“臉都不要”,這四個字從虛妄變成現實,讓他關羽更痛、痛徹心扉!
說起來…
兒子雲旗一直在痛打曹軍,可他關羽作為老子卻…卻…
終究,他還是丟人了!
“從公安調撥人馬,堅守江陵城…”
一聲吩咐後,關羽再度提及,“千萬,不要將此事告訴…告訴雲旗!”
看眾人沒有反應,關羽頂著疼痛又補上一句,這一句聲調更重。
又或者換一種說法,這是他這一場大敗後,最後的倔強——
“是…二將軍放心…此事不會…不會…”周倉本想說“此事不會告訴四公子”,可話還沒講完…
忽的,關羽的身子一晃,原本那虛弱的丹鳳眼突然闔住,呼吸聲也變得更急促。
“父親,父親…”
關銀屏驚覺不對,連忙呼喊…
馬良則大聲喊道:“醫官?醫官何在?”
這時張仲景的弟子,荊州第二官醫署的負責人杜度快步上前,他先是撥了下關羽的眼皮,又望向關羽那中箭的胳膊。
他憂心忡忡的說。“這箭有毒,需即刻服藥止住毒性往五臟六腑蔓延——”
說話間,杜度就吩咐醫者去取藥、煎藥…
整個此間所有人不敢發出一言,不敢打擾這位仲景神醫的弟子為關公診斷、用藥。
關索卻慌了,他即刻轉身就要跑出這房間,卻被周倉一把抓住,驚問道:“五公子去乾嘛?”
“我去告訴四哥!”
“可二將軍千萬囑咐,不許把此事告訴你四哥啊…”周倉的眼眸緊緊的凝起,瞳孔中滿是複雜的情緒。
關索卻挺直了胸脯,站立如鬆,語調堅持:“若我爹真有個什麼閃失?周將軍?你擔待的起麼?你如何向我四哥交代呢?”
關索的話讓周倉的眉宇間有些鬆動,可他還是死死的握著關索的胳膊,不許他出門。
關索突然想到了什麼,話鋒一轉,“爹不許咱們告訴四哥,可爹沒說不許咱們告訴大哥呀,我去江夏把此事告訴大哥…讓他來見父親!”
這話脫口…
終於,周倉的胳膊迅速的鬆動,關索也刹那間抽出了手臂。
他再度回頭深深凝望了一眼暈厥不醒的父親,他艱難的扭過頭,快步往門外跑去。
早有馬兒等在那裡…
“得得得”
伴隨著一聲馬兒的嘶鳴…
關索翻身上馬,一騎絕塵,呼嘯而去。
怕是這一刻,他都忘了,他身上其實也還有傷!傷的並不輕!
…
…
淮南,八公山上。
枕在冬日寧靜安詳的臂彎,踩著清晨第一片柔軟的、薄薄雲霧狀的素毯。
一種空冥的感覺拉近了這世外之地的八公山與凡事陳喧之間的距離。
也讓張遼的思緒從夢幻的遐想中又回到了現實…
大地如此沉穩安然,不露絲毫的慌張,靜謐中清淺閒雅,清姿款款,溫淡素潔…
可張遼卻終於邁出那厚重的步伐,他尋找到了一處烙鐵,在風箱中點起了火,將烙鐵填入其中。
今日的他,比之昨日恢複了許多力氣…傷口處也再沒有那般疼痛。
他不住的心頭喃喃:
——『‘卓氏靈藥’在整個南方享譽盛名,果然名不虛傳…』
正是有如此感慨,張遼難免對卓榮的話更加篤信。
他回望了眼自己身上那許多處傷口,心頭暗道:『如此多的創傷,又在肥水中浸泡,患上‘四六風’的可能性,或許真的不小!卓姑娘言辭懇切,並非是危言聳聽…』
華佗的弟子…
卓氏靈藥的發明者。
在醫學上,特彆是外科,創傷這類病症,還是足以讓人信服的。
隻不過…
張遼有他自己的決議,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赴江夏,那裡是敵軍的陣營,且不說他到那邊會不會即刻被碎屍萬段。
退一萬步說,即便張仲景真的醫治好了他的創傷,那他還回得去麼?他哪怕回去了?又如何向曹丞相交代?
“唉…”
伴隨著一聲幽幽的歎息,張遼的一雙眼瞳收回,目光炯炯凝於那爐火中的烙鐵上,不時張遼會撥動下這烙鐵的另一邊。
讓烙鐵頂部的長方體受熱均勻,他這是在使用一種土法,平素裡軍營裡有將士受到創傷,為了防止‘四六風’都這麼乾。
“你在乾嘛?”
就在這時,一道清脆的女聲傳出…
因為雞尚未打鳴,現在才剛剛破曉,天空中唯獨蒙蒙的亮光,卓榮早起是為張遼、淩統熬製內服外敷的藥。
不曾想,風箱已經被點燃,爐子中已經添上了木材,再仔細看,火爐前張遼正盤膝坐在那兒,神色蕭索,麵頰複雜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