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乾嘛?”卓榮見張遼沒有回答她,又問了一遍,這一次聲音更大聲。
甚至驚醒了本還在熟睡中的卓恕與淩統。
兩人迅速的出門,卻見此刻的張遼緩緩起身,正淡淡的朝卓榮說:“姑娘要我去江夏尋那張仲景,這份好意我心領了,可我是大魏的將軍,又如何能去荊州敵對之地?所以,我思前想後,還是決定用軍中傳下來的土法子吧…”
說著話,張遼取出了那火爐中的烙鐵,這烙鐵本是卓榮需要高溫融化部分藥材而特地準備的,不曾想張遼竟拿了起來,那燒的殷紅的烙鐵頂部讓人看著直畏懼。
“你要乾嘛?”
淩統仿佛也恢複了一些力氣,儘管手無寸鐵,他迅速的攔在了卓榮的麵前,卓恕也迅速的護住卓榮。
反倒是卓榮,仿佛…看到這烙鐵,她想到了什麼。
她意識到了這位曹魏赫赫有名的將軍,他要做些什麼。
隻見張遼狠狠地咬著牙,然後將洛鐵頭部那燒的紅透了的地方,對準身上最大的一處傷口,然後狠狠地烙了上去…
“啊…啊…啊…”
撕心裂肺一般的痛感瞬間席卷張遼的渾身上下,這讓他額頭處豆大的汗珠如雨水般落下…仿佛旦夕之間,整個身子全都被汗水浸透。
而他的五官也變得扭曲至極,直到他烙了整整十息的時間,方才鬆開烙鐵,而身體中那灼燒的部位變得殷紅,皮膚也宛若拗在了一起。
可神奇般的,血卻是止住了…
這是古代軍營中最常見的防止“破傷風”的土法,為了達到防止“發炎”、“感染”的效果,將士們在遭受重創後,會用鐵器等物燒紅來烙傷口,以達到殺菌消毒的作用…
這在各個軍營中很常見,往往小的傷口不用管,可大的傷口一定會加上如此步驟,防範於未然。
隻不過,這等方式…總歸是有些殘忍!
而張遼現在在做的就是如此,他用在身上幾個大的傷口處紛紛用烙鐵烙上…以此高溫來殺滅一切傷口中的病體,避免“四六風”的發作。
一聲聲的哀嚎,一聲聲的嘶吼,這讓卓恕、卓榮…包括淩統在內,都有一抹觸目驚心的味道。
這等場麵太悲壯了——
終於,在完成最後一處瘡口的烙印過後,張遼仿佛虛脫了一般…他癱坐在地上。
也直到這時,他那撕心裂肺的喊叫聲才停了下來,才不至於壓過卓榮的聲音。
“如此就好了。”張遼坐在地上,如釋重負一般。
卓榮卻忍不住大聲道:“誰告訴你這烙鐵?就一定能避免四六風了?”
這一句話,她是咬著牙說出口的。
作為醫者,她太清楚了,的確…高溫是可以殺掉那些潛藏在傷口處的‘病瘡’,這個時代還沒有細菌、感染的感念,不過…一些成名的醫者通過逆推“四六風”的發作,還是能聯想到“細菌”的,隻是稱呼其為‘病瘡’!
可就算高溫是可以殺掉部分“病瘡”,但還有一個問題,這洛鐵本身就是新一輪的“病瘡”…
在卓榮接觸過的,使用烙火防止“四六風”的病患中,最終能活下來了…
絕不超過一半!
也就是說,眼前的張遼…至少還有一半的概率,他還是會死!
卓榮聲嘶力竭一般的將這中間的道理喊出,甚至舉了許多例子…告訴他有許多將軍,就是這麼年紀輕輕去世的。
他要告訴張遼,要保命…這些土法是不行的!
隻有…隻有去尋張仲景,看看他能有什麼良方?能有什麼辦法。
隻不過…麵對卓榮的話,張遼隻是淡淡的冷笑,他的表情冷漠至極,宛若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老天要取我張文遠的命,那我給他就是…哈哈哈…大丈夫何懼死?”
說到這兒,張遼轉頭望向淩統。
他頂著方才烙印過後,身體中巨大的疲憊,朝淩統道:“你小子是條漢子,且好好養傷,他日在戰場上,你、我再比試一番,如何?”
說到這兒,張遼又表現出他驕傲的一麵,“你不是要一血逍遙津的恥辱麼?下了這八公山,我張遼隨時奉陪——”
此言一出…
張遼邁著那並不健碩的步子就往下山的路行去,他已經做出過決定,不論如何,他都不可能去江夏,去安陸城,去關麟那邊。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現在,他張文遠隻要回去,隻要回壽春城,他相信曹丞相一定在派人搜尋他!
“你等等!”
看到張遼要走,淩統連忙喊住,張遼腳步一頓,淩統的聲音狠狠地傳出:“你張遼的腦袋,我淩統要了,你可千萬不要死在這四六風之下!”
“哈哈哈哈…”張遼沒有回應淩統,隻是大笑著,一邊笑,一邊往山下走去。
不多時,山道上隻留下他張遼那狹長的人影…
轉過一處山道,再沒有張遼的影子。
這時的天才蒙蒙亮!
倒是卓榮,儘管萬般的擔心,可她知道…作為一個醫者,她勸不了這位曹魏執拗的將軍。
她隻能把頭轉向淩統這邊,“你呢?你要去江夏?去仲景神醫那兒麼?”
“我是東吳的將!”淩統也徑直走向那尤在爐中的烙鐵旁…
儼然,他也打算用與張遼相同的方法…
卓榮連忙喊道:“這法子行不通的,你…你…你們…哎呀,你們就不能想想,人若都死了?那還說哪裡的將?有意義麼?”
“是啊…”卓恕也補充道:“你不是要一血逍遙津的恥辱麼?人都死了?這恥辱…還怎麼血?”
也正是這兩句話,讓淩統怔住了,讓他的腳步停住了。
一時間,他沉默了
他意識到,他與張遼深深的不同。
張遼是勝利者,他可以慨然赴死…
可,可他淩統卻是失敗者,在一雪前恥前?他能死麼?死的起麼?
卓恕適時的再補上一句,“本就是孫劉聯盟,怎生像是仇人一般,不過是去江夏問個醫而已,怕什麼?再說了,你們東吳的大都督不也在江夏麼?”
也就是這一番話…
成功的將淩統說服了!
…
…
江夏,安陸城。
於禁的敗退,局勢的大好,使得關麟總算能空出手來,做一些其它的事情,比如另一種層麵,對北方氏族的“攻心戰”!
此刻,他正在與王粲、阮瑀這兩個降將交流著什麼…準確的說,是在交流一本書,一本在關麟授意下,王粲與阮瑀一道編纂的“荀彧傳”…
說起來,王粲作為“漢末英雄傳”的作者,肚子裡還是有些墨水的,一切創作中基本的要素,比如爽點、鋪墊、爆發…這些都難不倒他。
可唯獨…情緒上,在關麟看來,他編纂的這本《荀彧傳》是不夠的。
按照關麟的想法,這本《荀彧傳》是要讓北方氏族看的,是要通過荀彧一生的境遇,讓那些大氏族看清楚曹操的嘴臉…
最好還能對荀彧感同身受,甚至因為荀彧的遭遇,而進一步的仇視曹魏,如此一來,關麟這等“文字戰”、“輿論戰”的攻心目的就達到了。
可…
看著眼前這本草擬的《荀彧傳》,關麟不由得再度搖頭,他目光幽幽的望向王粲感慨道:“王先生,這本《荀彧傳》不是說寫的不好,而是太多套路了,比如哪裡鋪墊,哪裡爆發,哪裡是爽點,哪裡讓觀者恨得牙癢癢都是套路化的…一味的套路難免就少了幾許真誠…”
是啊,要讓氏族對曹魏的憤怒加劇,那就一定要當先讓北方氏族對荀彧、荀攸這等慘死於曹操之手的人感動,聞之落淚的那種!
說到這兒,關麟“吧唧”了下嘴巴,提醒道,“不妨…咱們往哭這方麵寫,王先生在曹營待過,難道還不知道這位‘荀令留香’高貴的品質?一件件惹人淚目的事情?恰恰是這些淚目的事情最容易打動人!”
“比如呢?”王粲很喜歡寫作,他是可以把自己關在小黑屋沒日沒夜創作的文豪…
他可以一日寫出超過萬字的、故事,唯獨,他缺乏的是一個方向,一個如何讓觀者淚目的方向。
“這個簡單哪…”關麟隨便舉例道:“比如…這一卷,荀彧荀令君,他為何娶聲名狼藉,且沒落的大宦官唐衡之女?背上世人的罵名?讓士大夫集團對他棄之如糟粕?”
“他又是如何因為娶了宦官之女而鬱鬱不得誌?最終被曹操奉為‘張良’?”
“還有…他因為什麼與曹操意見相左,又因為什麼與曹操徹底決裂,直至於最後的那空著的食盒,那句逼死他的‘終無漢祿可食’!”
關麟開始教王粲怎麼寫了。
簡而言之,就是讓讀者的情緒跟著跌宕起伏的劇情而潮起潮落,不能一直起,那就沒意思了,也不能一直落,那就太憋屈了!
關麟對此間的寫作手法可太懂了,宛若為王粲打開了一個全新世界的大門。
隻是…
這邊廂,關麟還在侃侃而談。
那邊廂,關索突然闖了進來,他宛若一隻四處亂撞,不管不顧一切的公牛…
當他闖入關麟所在的屋子時,他捂著肩膀處的傷口,氣喘籲籲的喊道:“四哥,不好了,爹出事兒了,爹出大事兒——”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