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寂寂,被幽禁在東吳行宮內的顧家族長顧雍並沒有睡,他在燈下,從書中拈起一封封已經陳年發黃的信箋,正是這些年孫權與他的書信往來。
裡麵記載著許多“無法見人”的勾當…
他那衰老混濁的眼中,含著某種青春痛楚的悲痛,曾幾何時,孫權是何其仰仗各大族,他們這些大族族長是何等風光,說是在東吳這片土地上…彈指間就能定人生死絲毫都不為過。
可現在,他們卻被幽禁在這裡,像是那籠中的金絲雀,能看到天,卻再也無法掙脫牢籠。
“唉…唉——”
顧雍忍不住又是一聲幽幽的歎息。
就在這時,窗戶被人扣響,顧雍一驚,走到窗下低問:“誰?”
“鴻雁派我給諸位族長送信——”
鴻雁?
這個名字,顧雍並不陌生,同樣的,他清楚…這個名字在東吳可謂是禁忌,是孫策、太史慈這些已故之人的死忠組建起的一個組織,目的是顛覆孫權統治的。
若是放在平時,聽聞“鴻雁”,顧雍一定會大聲吆喝,尋人來抓捕,避免與之牽連,讓孫權生疑。
可現如今,局勢使然…顧雍沒有聲張,隻是快步走到窗前,打開了一點兒窗戶。
一個紙團被扔進來,他撿起紙團一看,神色大變…
此時,張家的族長張溫、虞家的族長虞球、孔家的族長孔沈也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因為幽禁帶來的心頭悲痛,咳嗽聲也變得更厲害了,一個個都無法入眠。
顧雍卻忽然闖進他們的房間,說道:“都醒醒,方才有黑衣人入這行宮,給了我一封信,咱們到正堂一敘——”
張溫、虞球、孔沈大驚,連忙翻身而起,趕至正堂。
“什麼信?”
顧雍麵色蒼白,如臨大敵,將手中那個小紙團給了眾人,眾人一邊咳嗽一邊打開。
看到內容的那一刻,他們宛若木雕,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就連咳嗽都停了。
繼而,他們的麵上浮現出一股振奮…
就連那衰老的身軀不由得挺直。
顧雍第一個高喊:“既那孫權不仁,也休怪我等不義…乾了,便是與虎為謀,這一次也乾了——”
這一夜,其餘各大族被幽禁的族長也是各懷心事。
麵對那突然丟入房中的紙團,張家的族長張溫本是在房間裡平靜的和衣而臥,可看到這紙團後,他把劍與鎧甲端正的放在床邊,謝家的族長謝奉則是煩亂的在被幽禁的屋子裡踱著步子。
最終,張溫與謝奉再也遏製不住內心中的惶恐,也快步往正堂方向去了。
行宮中有仆役經過,他們不經意的轉頭,發現行宮的正殿窗下有個黑影,這些仆役屏息靜悄悄的往前探了兩步,隻見得那黑影下是一乾衣衫不整的大族族長。
顧、陸、朱、張;
虞、魏、孔、謝…沒有了陸家與朱家,其餘六家族長齊聚,他們一個個趴在窗外向著那昏黃的燭燈望去,燭燈下透著幾許微光,映在他們蒼老而木然的麵孔上。
這時,仆役們像是驚覺了什麼…他們本能的想去稟報,可突然意識到,內江處的煉獄火海,鬨出的動靜,已經逼得他們的主人、東吳的國主帶著那支驍勇的車下虎騎前去視察。
整個建鄴城內?哪裡還有人能稟報?
那麼…
這些族長詭異的行徑又是為了什麼?
“他們該不會?”
一個仆役的話還沒脫口。
“噓…”
另一個仆役連忙捂住了他的嘴,鄭重其事的提醒道:“少說話,你、我什麼也沒看見,忘了今夜發生的一切,這樣才能活的長久。”
…
淩晨,周家府邸…微光透過窗戶灑進房間。
小喬醒了,她習慣性的起身去往祠堂,想為已故的夫君周郎奉上她烹製的熱茶,小喬最擅長煮茶,周郎也喜歡喝。
故而,在周瑜病逝後,幾年如一日,小喬都會早晚奉上一盞茶,聊表相思之情…
可這次,她習慣性的去招呼下人奉上茶具時卻驚愕的發現,整個周府空無一人,此間的氣氛冷峻的可怕。
她一下子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忙去四處尋找,直到正堂時才看到了人,是孫紹、太史享、周峻和黃炳。
他們甲胄加身,手牢牢的握在佩劍之上。
小喬腳步定住了,震驚的望向這些人,她怔了好一會兒…可麵前,這些熟悉的小輩突然間像是變得陌生了起來。
因為,他們那壓抑許久的麵容如今正煥發著一股飄逸、靈動、自信、堅定的神采,這神采…仿佛是當年赤壁之上周郎的模樣。
小喬恍惚了,顫聲問道:“你們…怎麼在這兒?怎麼這副模樣?”
孫紹平靜的回道:“喬夫人,我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為我父親,為太史將軍,為黃老將軍,也為周大都督…為那些曾為東吳忠心不二、奮戰到最後一刻,卻被孫權那狗賊背刺至死的無數英雄…他們和我們,都等到這一天了。”
——『為…為周郎麼?』
小喬感覺雙目酸的厲害,她仿佛預感到了什麼,卻還是疑惑的問:“你們…伱們剛來,不坐一會兒,就要出門嗎?”
孫紹仍是堅定的回答:“不坐了,現在就要去!”
“一定要今天麼?”
這次是周瑜的侄兒周峻斬釘截鐵的回道:“戰昏庸、誅無道,就是今天…”
小喬像是突然想到什麼,“那循兒…他,他也一直在瞞著我麼?”
“是…周循公子隻是不想讓喬夫人擔心!”孫紹輕聲道:“還有大喬夫人,也等著這江東改天換日後與夫人團聚…”
“萬一失敗了呢?你…你們,還有循兒…”小喬遏製不住的高聲喊道,“萬一…萬一呢?”
這次,孫紹、太史享、周峻、黃柄彼此互視,交換過眼神,他們變得更堅定了。
“趁著雲旗公子布下的這驚天謀略,趁著這天賜良機,我們必須做成這件事兒,必須讓那孫權狗賊為他往昔的一切行為付出代價!”
小喬有些失神了,她知道,這是包括他兒子在內共同的決定,可她還是有些擔心。
因為在她經驗世界裡,孫權可以敗無數次,可對於兒子周循,對於眼前鴻雁的這些小輩,他們隻要敗一次,就徹底的完了!
“或許放在公瑾被毒害之時,我若知道真相,我也會像你們一般不顧一切,可現在…時間仿佛抹平這一切,讓我變得異常平靜?而你們能有多少兵?孫權再不濟,他手中還握有五千車下虎衛,這些都是忠誠於他孫權的…我…我雖是女子,可我知道那孫權不好對付,你們要做的事兒,我…我真的害怕!”
“嗖、嗖、嗖——”
劍刃出鞘,四個人,四把劍同時拔出,他們鄭重的望著小喬,餘光則已經瞟向了窗外,“喬夫人還不知道吧,早在半年前這裡就是我們鴻雁豢養死士的地方,我們的劍…隱忍了半年之久,終於…終於在今日可以出鞘,喬夫人看看,這些劍正無比鋒利!”
這…
小喬深吸一口氣,莫名的因為這些小輩的話,讓她刹那間變得堅定果決了許多。
隻是,她尤是無法置信,“你們說…半年前,周府…周府就已經是圈養鴻雁死士的地方?那些死士都藏在這府邸中?為何我…為何我一無所知!”
小喬一邊說話,似乎是因為緊張,她連連後退,不自禁她退出了房門,到了房間的後門處,沒曾想…竟是後背撞到了什麼。
而在薄薄的日影下,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劍反射著森然的寒光,讓小喬徹底驚醒了…
再抬眼,她看到了院裡烏壓壓的站了五百多名白衣死士,各個手持利刃,肅殺恐怖。
這一刻,她總算意識到孫紹他們沒有在騙人,這五百死士,幾個月來都潛藏在這裡,引而不發!
一切的隱忍都是為了——今朝啊!
就在這時,隻聽得“哐當”一聲,像是屋中什麼響徹。
緊接著,這些白衣死士紛紛站起身來,腳步整齊劃一…
孫紹是第一個走出房間的,他的劍指向那東吳的行宮處。
“諸君可都準備好了?”
…
…
晨曦微露,建鄴城大門洞開,遙遙可見那浮橋之上,一隊隊騎兵正在前行。
而在這些騎兵的擁簇下,一輛奢華、闊綽的馬車正在當中。
這是孫權與他的五千車下虎騎…聽聞近江處遭遇飛球的突襲,煉獄火海之下,連江的鐵索隨時有被融化的風險,孫權再也坐不住,第一時間帶車下虎騎前去江邊一窺究竟。
不少百姓聞訊也趕來,紛紛站在城頭,眺望著江麵上那紅撲撲一片的大火。
人群中議論紛紛。
“聽聞昔日,樊城就是被關家四郎一把天降大火給焚毀的,如今近江的大火,除了是為了破吳侯的鐵索橫江?是不是還有威懾的目的?”
“彆說了,這不,吳侯已經帶車下虎騎前去支援…有車下虎騎在,莫說是鐵索橫江還在,就是真被融化了,蕪湖港也沒那麼容易失陷…”
“可彆說這大話了,若不是那關麟不燒百姓、黎庶,一把大火直接把蕪湖港給燒了,到時候…哪還有車下虎騎?哪還有東吳的水軍?更何況,當年柴桑、廬江時,許多人也是這麼說的,可現在柴桑、廬江又是誰的麼?”
“這不,那關家四郎還沒燒蕪湖港麼?咱們建鄴城也沒攻破麼?話說回來…吳侯一直扣押著那些大族族長,這也不是個事兒啊!”
“噓…你不要命了,小聲點兒!”
人群中,不乏鴻雁的人,他們一個個帶著鬥笠,看到孫權的馬車後,分彆從兜裡的垂簷上抬起一點眼睛,遠遠的去觀察那馬車。
終於,一個鴻雁之人位置極佳,看的真切,他小聲朝身旁的人說道:“的確是孫權,如假包換!”
“我即刻去把這消息傳往周府…孫權既出,鴻雁也該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