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休、張郃、曹真的兵馬將定軍山團團圍住,木欄、鹿角紮起,強弓勁弩齊備,守衛森嚴佇立…
賈詡負手看著定軍山上的蜀軍,一臉平靜。
他身旁的溪水邊,不少兵士在賈穆的帶領下還在拚命的挖土填埋溪流,這是為了阻斷流往定軍山的水流,從而扼斷其水源。
還有一隊守軍握著盾牌,張著弓弩守護著他們。
“爹?”賈穆看到父親,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然後朝向他。
賈詡問:“這幾日,蜀軍可有突圍?”
賈穆如實回道:“我們這邊突圍了三次,均被攔下,最終铩羽退回,至於…張郃將軍與曹休將軍那邊,似乎蜀軍也突圍了幾次,但損失更加慘重…”
聽到這個,賈詡微微頷首,像是對這個結果頗為滿意。
賈穆接著補充著然說道:“按照現在的進度,再有兩日就能徹底堵上這水流,到時候斷了那定軍山內蜀軍的水源…如此這般,就能如爹說的徹底拖垮他們了!”
按照賈詡的戰略構想——圍山!困獸!
截斷水源是第一步,也是至關重要的一步…
兒子賈穆自是不敢怠慢,甚至…曹真、張郃、曹休礙於賈詡的威名,亦是不敢有半點怠慢,加班加點的在做這件事兒。
隻是…這話傳入賈詡的耳中,卻不由得讓他搖頭。
他俯身捧了一捧清水,飲了一口,甘甜回味…他慢悠悠的說:“何必要扼斷他們的水源?”
啊…
賈詡的話讓賈穆一頭霧水,一旁的曹真也聽到了,他快步走了過來,“賈先生?既要困獸?那必得扼其補給,到時候敵軍不戰自潰?你如何說…不需要扼斷他們的水源呢?”
麵對這樣的疑問,賈詡接著說:“這條溪流是唯一一條流往定軍山的河流,與其大費周章的填埋?不如更簡單、直接一些!”
“賈先生是要?”
“投毒!”隨著曹真的話,賈詡那淡漠的神色下投出冰冷的寒芒。
而那“投毒”兩個字,更像是一枚錐子般,迅速的就紮在了曹真、也紮在了賈穆的心頭。
過得良久,兩人才緩過神來…
投毒…
投毒啊!
“哈哈…哈哈哈哈…”
曹真突然放聲大笑,“不愧是我大魏的第一毒士…賈先生這一計好啊…比起那扼斷水源,投毒見效更快,也更能一勞永逸的解決這些來犯之敵…”
隨著這一句話吟出,曹真的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他快步的走遠就去吩咐。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大笑聲還在繼續…儼然,他整個人都亢奮了起來,一時間,這笑聲空穀回響,
此舉,甚合他意啊——
反觀賈穆,與曹真那肆意的大笑形成截然鮮明的對比,他凝著眉詢問父親賈詡,“爹?真的要投毒麼?如此一來…這定軍山可就…”
不等賈穆把話說完,賈詡直接伸手打斷,他沉吟道:“你懂什麼…殊不知,這本就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世道,你吃我,我吃你…”
說到這兒,賈詡略微沉吟,繼而發出一聲幽幽的感慨:“嗬嗬,這鬼一樣的世道,隻要能贏,下毒算什麼?無毒不丈夫!”
說到這兒,他最後凝視了一眼那清澈的溪水,繼而轉身緩緩踱步而去。
隻留下賈穆滿目的錯愕與一輪由內而外的惶恐。
——『爹…還真是如傳說中那樣毒啊!』
…
…
夜幕如墨,定軍山上火光搖曳,戰鼓之聲在寂靜的山穀中突然回蕩而起。
一種肅殺之意籠罩其中。
突然,山巒之上一隊兵士,他們甲胄鮮明,卻帶著疲憊與決絕,正沿著陡峭的山路向下突圍。他們腳下的山石,因千萬年的風雨侵蝕而變得崎嶇不平,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
然而,最可怕的還不是這些山石,是山下那永遠埋伏著的敵軍。
山道的入口處,那四麵八方的箭矢如蝗蟲般飛來,在夜空中劃出一道道寒光,刹那間,就有數不儘的兵士倒地。
士兵們不敢有絲毫懈怠與遲疑,隻能心一橫…咬緊牙關,踏著同伴的足跡與屍體,一步一步向山下挪動,可換回的是更多的慘叫與哀嚎。
“啊…”
“救救我…”
“拉我…拉我一…”
慘叫聲此起彼伏,最終被呼嘯的山風掩蓋,清新與冷冽的山風中,卻也夾雜著血腥與焦灼的氣息。
士兵們的衣甲在風中獵獵作響,仿佛是死亡的喪鐘在為他們敲響。
然而,他們眼中卻閃爍著堅定的光芒,那是對生存的渴望,也是對勝利的期盼。
他們被困在山上整整兩日,再不突圍下山,那留給他們的隻有一條路:
——死路!
山路越來越陡峭,士兵們的速度卻不敢有絲毫減慢。
他們知道,每一次的停歇,都可能意味著生命的終結。
他們隻能不斷地向下、向下,迎著那四麵八方傳來的箭矢,繼續向下…
仿佛要將這座山峰踏在腳下,才能逃離這死神的魔爪。
隻是可惜…再山峰下的是更多的埋伏,更多的機關…
——第四次!
劉封的這支百戰之軍,他們的第四次突圍,像是習慣性的一如既往的以“铩羽”、“失敗”告終…
但…除了那半數慘敗返回山上的兵士外,超過半數突圍的兵馬…倒在了那山道上。
“嘎嘎嘎…”
天才蒙蒙亮,就有烏鴉聞到了血的氣味,盤旋於此間…他們在等待一頓豐盛的美食,一頓足以果腹的大餐!
而這“嘎嘎嘎”的烏鴉嘶鳴…
卻仿佛是每一個蜀軍將士那即將被摧毀的最後的神經…他們就要崩潰了!
…
看著定軍山下嚴整的魏軍,旌旗飄揚,一貫以膽識過人的劉封此刻也不禁恐慌了。
是啊,一連三天,四次突圍…四次被阻回,這讓劉封意識到…如今的局勢與馬謖口中言及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兒…
這哪裡是化身利刃插入敵人的心臟、釜底抽薪!
嗬嗬,這分明已經有點兒狂瀾既倒,陷入絕境的味道了!
“報…將軍,前山突圍也失敗了,前山處敵人的埋伏更多,也更凶猛…”
“報,將軍…將士們隨身隻帶三日之糧,過了今日,怕是要斷糧了!”
“報…將軍,軍中軍械嚴重不足,藥品也告急,不少受傷歸來的將士,如今正麵臨著無藥可治的境況…”
一連串的稟報,讓劉封的麵頰更加的陰沉…也讓他最直觀的感受到什麼是絕望?
一點兒希望都沒有!
是啊…
這是比昔日與父親劉備一道攜民渡江,比那前有阻撓,後有追兵還要絕望的境地。
一時間,劉封已是頭腦空白一片,他驚慌、茫然、無措…
但他又清楚,他必須強行振作起來,他朝著副將問:“信鴿都放出去了麼?我父親那邊…可有什麼回應?”
“都…都放出去了…”副將如實稟報,“可…可一連三天,蜀中未有絲毫的回應!”
“怎麼會沒有回應呢?”劉封豁然站起,他狀似癲狂一般,“我爹該來救我的呀,我爹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我身陷重圍,看著這些與他一道走南闖北的將士們身陷重圍而見死不救吧?”
劉封的話剛剛吟出。
一旁,那身上包裹著繃帶,麵色虛弱的馬謖張口了,“沒用的…沒用的…”
他的聲調淒婉,像是每一個字都充滿了絕望。
“沒用?”劉封疑惑。
馬謖卻說:“我們現在深陷…定軍山中,敵人圍困我們,遲遲不發起進攻,就是為了吸引蜀中援軍…諸葛軍師、法正軍師都是明哲之人?如何會識破不了這逆魏毒士的奸計…他們不會來救援我們的…他們一定不會來的!”
馬謖精於心計,這等揣摩人心意的本領還是有的,隻是…這本事於現在的局麵可謂是“於事無補”!
而說到這裡時,馬謖不由得低下頭。
他的腦海中,閃過他臨出征時與師傅諸葛亮的最後一番對話。
——『弟子通曉心計,如何會不知曉,這一次…主公讓劉封公子去進攻陽平關,此謂九死一生,是注定難以攻克的局…』
——『但哪怕是九死一生,對於弟子而言卻是一次機會…隻要弟子能力挽狂瀾,能助劉封打下陽平關,攻下漢中,那…世子之位塵埃落定,再無轉圜,這便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嗬嗬…
置之死地而後生,嗬嗬…嗬嗬!
現在的馬謖,他很想笑…
再度想到他那時的話語,他隻覺得自己很可笑。
不僅可笑…還很可悲。
戰場遠沒有他馬謖想象中的那麼簡單,勝與負的交替也不是口齒間的議論,想要打贏一場仗…需要的是全盤的謀算,需要的是每一個細節的考究,這些…都不是書籍中闡述的兵法、韜略所能教授出來的。
關麟吟出,且傳到蜀中的一句話,這時就顯得無比真切:
——紙上得來終覺錢,絕知此事要躬行!
要躬行啊——
——『我…我還是太單純了麼?』
想到這兒,馬謖不由得把頭埋的更低,他渾身上下,感受到的是深深的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