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封隔著火牆看到馬謖墜馬,他大聲呼喊:“幼常…”。
喊話間,他就要翻身下馬去扶馬謖。
可同時,他的身邊也射來了無數火箭,隨行親衛不少已然落馬,一名副將替劉封蕩開箭雨,驚呼道:“將軍…不可下馬!”
劉封在短短的一瞬間心肝俱裂,四周已然能聽到那呼嘯的箭雨之聲,退路又皆是烈火,最可怕的是,他最信賴的智囊…如今就在烈火中,羽箭正向他射落。
稍稍遲疑之下,劉封大喊一聲,“列陣,擋住箭矢,救下軍師!”
是啊…
是馬謖燃起了他爭世子的信念,沒有馬謖,他隻會距離那位置越來越遠…
說話間,他義無反顧的縱馬朝包圍著馬謖的那一團火牆中衝去。
這時候,他已經顧不得太多。
甚至,在他的潛意識裡,這種不利局勢下,如果有一個人能夠破局,那…隻能是他的智囊馬謖!
他跳下馬來,一麵蕩開射落的箭弩,一邊扶起馬謖。
倒是馬謖我…
當此為難之際,他尤是環望四周,隻見得…無數魏軍的兵士站在烈火之外,有魏將在不斷的、聲嘶力竭的呼喊:“射…繼續射…”
“放火球,放火球…”
頓時,又一排羽箭射進去,更多的火球開始從四方的山巒向那“仰天窪”中滾落。
“列陣…列陣…”
扶起馬謖後,劉封繼續下令。
也得虧他的軍隊訓練有素,哪怕是這種極端不利的境況下,依舊列成陣勢,一杆杆長槍舉了起來,如同一片密集的樹林…
可,最前方的隊列已經被數輪箭雨給射的不成樣子了,整個軍陣根本無力維持,旦夕間潰敗…
“殺——”
“嗚嗚嗚——”
“咚咚咚——”
突然間,山巒中傳出一陣喊殺之聲,然後是衝鋒的號角,是激越鏗鏘的鼓響…
似乎是因為蜀軍的陣勢潰散,這些埋伏的魏軍齊齊殺出,要給予這支被圍困的蜀軍最後一擊。
大火阻撓著蜀軍的退路,魏軍的埋伏又堵住了另一條路,留給劉封的選擇…不多了!
“迎上去,突圍…突圍…”
在劉封的軍令下,整個蜀軍也奮勇朝敵人殺了過去。
一時間,這仰天窪中兩個半圓形平地上同時展開了肉搏,兩個狹窄的穀道上則人挨人、人擠人,每一個蜀軍的兵士都想甩開步子飛快地趕向穀口,逃出生天,但又幾乎是腳不沾地的被人流裹攜著緩慢而洶湧地前進。
密集的陣勢…成為了敵人新一輪火矢箭雨的靶子,不斷的有人中箭,不斷的有人頂上。
“啊…”
“殺過去…”
“嗚哇…”
一道道無比淒慘的聲音在窪地間回蕩,血腥的味道在冰冷的空氣中蔓延,火焰燃燒枯木,激蕩而起的濃煙仍在飛揚。
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和令人心顫的金屬入肉聲交替著響起,血與肉在滾滾濃煙中構畫出淒豔的圖畫。
後方是人頭在大火中攢動,前方…能夠交戰的士卒卻不過百餘人!
雙方一有死傷者,立即便有生力軍源源不斷地撲充上去,兩軍膠著的地方開始漸漸被死屍和鮮血堆砌出一條分界線。
不過很快…這條分界線就被大火蔓延,然後空氣中傳出的唯有讓人反胃、作嘔的人肉炙烤的味道…
這就像是一場蔚為壯觀的萬人群毆。
這是一場真正的大混戰,兵不見將,將不見兵,每個人手中都握緊了兵器,尋找的隻是一雙仇視的眼睛,然後大吼一聲猛撲上去。
但似乎,對於蜀軍而言,這一切都是枉然,在那大火下,在敵人那固若金湯的陣型中,他們根本奪不回來時的路。
“啊…”
“快滅火…滅火…”
“不要,不要…”
淒厲的呼喊聲不斷的響徹在蜀軍軍陣之中,不過一個時辰,仰天窪內的蜀軍仿佛被一條咆哮的火龍貫穿,滿地都是身上著火,打滾慘叫的蜀軍,就連劉封的衣甲上也起了火。
這時,有副將蓬頭垢麵的跑來,放聲痛哭,“將軍…退路要麼是火勢太大,要麼是敵人精兵的駐守,根本無法突圍…”
劉封顫抖的抬眼望向上方,這時的賈詡已經現身,一麵玄色的旗幟在他的身後飄揚,上麵寫著——魏太尉壽鄉侯賈詡。
此刻得賈詡正俯視著整個戰場,仿佛在欣賞著他一手策劃出的這幅傑作,但他卻並沒有張口。
可他那淡漠的神色就像是在淡淡的說:
——『讓我看看,你們求生的意誌有多強烈!』
劉封不由得暗自喃喃:“這就是那個逆魏謀士中…唯恐天下不亂的毒士賈詡賈文和麼?”
——人的名,樹的影!
有關這位賈詡的傳說太多了,而這些傳說每一個都與一道道毒計,都與蒼生的荼毒、萬民的迫害息息相關…
說這賈詡是所過之處,寸草不留…
似乎,一點兒都不誇張、不過分。
——『難道要交代在這裡了麼?』
劉封心頭暗歎…豆大的汗珠不由得凝起,一滴滴的滑落。
“將軍,還要繼續突圍麼?”
副將的這一問,無疑…又一次讓劉封踟躕了,他牙關緊咬,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做?
而就在這時…
“往山上走…”
馬謖開口了,自打他的馬兒受驚將他摔倒在地後,這還是他起身後的第一次開口。“突圍已然無妄,當務之急,是往定軍山上走…”
也正是馬謖這一開口,才讓劉封意識到,如今的局勢下…定軍山這一側並無魏軍,也無大火。
往定軍山上撤離…此舉似乎…是可行的。
隻是…
“幼常…”劉封提出了他的擔憂,“若是退往這定軍山,敵軍將山巒團團圍住,那時候…我們當如何得脫?”
“將軍…”馬謖神色凝重的張口:“兵法雲‘憑高視下,勢如破竹’…如今的局勢,突圍已然無望,與其在這大火中做困獸之鬥,不如登上此定軍山…到時候,魏軍若是圍山,那我軍憑高投石投火,魏軍必定大亂…”
“可…”劉封征戰多年,也是熟悉兵法韜略的,他當即再度提出質疑,“可若是敵人斷了定軍山上的汲水之道?我們…”
“考慮不了那麼多了!”馬謖的語氣變得急促,“正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若是魏軍斷我水道,那三軍將士如何不死戰?與其無畏的突圍,不如…先退入這定軍山上,從長計議,況且…依我之見,我們在這山巒下,那是處處受製於人,可我們一旦上山,那我們就是一枚釘子,一者可以牽製敵人,二者也能讓敵人惶惶不可終日!”
這…
無疑,馬謖的這一番話還是成功勸服了劉封。
他環望左右…
最終還是心一橫,當機立斷的下達命令:“傳我軍令,全軍退往定軍山上——”
旦夕間,整個蜀軍悉數撤下了突圍的兵勇,整個後隊變前隊,惶惶退往定軍山上。
這時…黃昏將至,月色垂降。
漸漸的大火將那些倒斃於橫流血泊之中的兵勇焚燼,那響徹天地的廝殺聲和金戈交鳴聲也漸漸的散去,倒是這仰天窪內…滿目都是屍山血海,令人毛骨俱竦。
唯獨賈詡,他依舊負手站立,看著那蜀軍退往定軍山上,一臉的平靜。
兒子賈穆與賈璣匆匆趕來,賈穆氣喘籲籲,賈璣則是朝著賈詡說道:“父親大人,得虧他們撤了,咱們守那條來路的兵馬就要頂不住了…”
“是啊…敵人的這支軍團還真是難纏…”賈穆也感慨道:“咱們的火油、火鐮、火矢也就快耗儘,他們但凡再多堅持突圍一刻鐘,怕是咱們就頂不住了…”
“一刻鐘麼?”賈詡重複了一下這個時間,然後他淡淡的笑了,“這就是年輕人…總是自以為是,生與死,勝與敗,有時候…就是差了這麼年輕氣盛的‘一點點’哪…哈哈,哈哈哈!”
一番感慨,賈詡轉過身就要上馬車…
兒子賈穆連忙問道:“爹?接下來,該如何?”
賈詡腳步不減,一邊在二兒子賈譏的攙扶下,緩緩登上馬車,一邊留下一句反問,一句命令:
“那曹休與張郃不是都馳援來麼?他們倆可都憋著一股氣呢…嗬嗬…也該讓他們是時候出出力了”
“然後…圍山!困獸!困到他們糧儘援絕!”
儼然,賈詡的目的這是要困住劉封的這支兵馬。
至於困住之後的行動,圍點打援也好,拖垮他們,耗儘他們也罷…似乎,這老毒物的眼睛裡早就把一切都算進去了。
…
…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