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彼刻,不恰如此時此刻麼?
彼時的袁紹,不恰如此時的曹操的麼?
這個想法很危險。
這個想法在田豫的耳畔中也是一閃而過,他不敢深入去想…
事實上,曹操在北方留下的這支由曹彰統帥的雄兵,是極富有戰鬥力的。
且不論他們有二十萬之眾。
單單因為不斷的與鮮卑人互相攻伐,因為鮮卑王軻比能這個強大的對手,這支雄兵無論是機動力還是戰鬥力,均是極其強悍的。
這些,無疑…都增添了田豫的幾許信心,讓他那危險的想法戛然而止。
“來人,備馬,本侯也要去點兵了——”
曹彰一邊向門外走,一邊大喝著嚷嚷,一如既往顯得十分亢奮。
等到田豫走出帳門時,曹彰已經駕馬一騎絕塵的離去,倒是門外不遠處…映入眼簾的是,這支北境雄兵…步騎摹擬的對抗訓練。
一支支騎兵迅速的向步兵衝來,而這些步兵顯然訓練有素,他們各司其職,有條不紊的將一列列戰車擺放在外圍。
內部的騎兵則是將演習用的“木箭”搭上木弓,借著戰車的掩護,在後方一輪輪射出木箭,即便是這些木箭沒有尖銳的箭頭,可如此打在外圍騎兵的馬上、身上,尤是使得他們陣型大亂,久攻不下。
很難想象,就這麼簡單的將戰車圍出一道道牆壁,就極有成效的將騎兵的衝陣全部攔下。
簡單、高效——
之後,便是這些步兵趁著騎兵的混亂,一股腦的殺將出來。
最終,這場演習以騎兵一方的敗退宣告結束。
那騎在馬上,負責進攻一方的牽招則憤憤然的將武器摔在地上,言語中帶著幾許沮喪的味道,“破不了,破不了,這該死的車陣,簡直是騎兵的克星…”
防守一方,駕馭這車陣的閻柔則是“哈哈哈”的大笑,“早知道這麼個方法,咱們征伐那鮮卑胡狗之時,步兵就能派上大用場了…也不至於,一方鮮卑,畏於其騎兵,久攻不下,唉…”
伴隨著一聲幽幽的歎息,閻柔像是頗有感慨。
說起來,這位閻柔乃是大魏的護烏桓校尉,年少時被烏桓、鮮卑先後俘虜,但臥薪藏膽,暗中獲取信任,殺掉其校尉逃脫。
之後投靠劉虞,被推舉為烏桓司馬,竟神奇般的又與烏桓、鮮卑交好,繼而利用他們。
然後聯絡烏桓、鮮卑為劉虞報仇,和公孫瓚對抗。
官渡之戰時才投奔曹操,拜為烏桓校尉,在曹操遠征柳城,討伐烏桓時,立下赫赫功勳!!
曹操對他極好,待之如子一般,曹丕也視其為親兄弟,坐鎮北方…
就連如今被大魏剿滅的烏桓,臣服的南匈奴五部,也均是通過他向曹操上供。
至於,統帥騎兵的牽招,少年時與劉備英雄同契,成為刎頸之交。
隻是後來,風雲際會,他先侍奉何進的弟弟何苗,僥幸在十常侍之亂中得生,後又追隨袁紹,最終在建安九年投誠曹操,也是曹操頗為信任的邊關大將。
可以說,田豫、閻柔、牽招,此三人便是曹魏邊陲之基石,也是這支曹彰手下北方雄兵傲然佇立的關鍵。
隻是,是不是傲然佇立,對於現在的田豫而言一點兒也不重要。
他看著這演習,聽著閻柔、牽招的話,不由得感慨道。
“還真是強大啊——”
誠如他感慨的,哪怕如今在對抗騎兵中大方異彩的車陣,其實,也是他從關麟那支荊州軍克製騎兵的“偏廂車陣”中推演出來的…
最可怕的是,這種對抗騎兵的方法,關麟兩年半以前就想到了。
而現在,還不知道他又研製出多少全新的軍械!
這年輕人,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啊——
田豫不由得心頭喃喃…
想到關麟,他突然就變成一個多愁善感的人,變成一個對此次南征徘徊猶豫,心中惴惴不安的人。
這時,閻柔與牽招的對話再度傳出。
“我覺得…這車陣妙啊!如此一來,我們的步兵也能夠深入那鮮卑的不毛之地…”
“是啊,利用好這車陣與強弩、勁弓…鮮卑與我們對戰時的優勢蕩然無存。”
閻柔與牽招的對話頗為興奮,頗為歡欣鼓舞。
可唯獨田豫,“唉”的一聲,他的心頭一如既往的在長歎。
是啊,如何不長籲短歎呢?
誠然,這車陣是抹平了大魏對鮮卑胡虜時騎兵上的弱勢;
但又如何沒有抹平漢軍在對魏軍時的劣勢呢?
現在的局勢,可謂是——攻守易型了!
大魏可以攻伐的地方,漢軍也能攻伐到了。
“國讓(田豫)你在作甚?怎麼一副愁容?”牽招注意到了田豫的神色,連忙問道。
“噢…”田豫這才從驚惶、失神中走出,他大聲道:“彆演練了,魏王發來急件,要我們不惜一切代價圍攻洛陽城,鄢陵侯已經下令,即刻點兵,明日急行軍,南下、討賊——”
唔…
當這樣的消息傳出,閻柔與牽招均是一愣。
兩人彼此互視後,閻柔喃喃的說,“我們這車陣不就是跟那關麟學的麼?不是為了討伐鮮卑…征服西域麼?怎麼…怎麼突然要南下了!”
牽招則問:“我們走了,那這邊陲怎麼辦?鮮卑胡虜近來蠢蠢欲動,南匈奴五部也不老實啊,還有柳城那邊…烏桓那蟄伏的王庭也…也…”
閻柔、牽招一股腦說了一大堆。
可換回的,唯有田豫“唉”的一聲歎息。
是啊,他們本是在與異族搏殺,為身旁的同袍,為身後的同胞而戰。
堅守的是大漢的脊梁與傲骨,做的是如同漢武帝橫掃匈奴、恢複西域風采那般足以載入曆史的豐功偉業!
可現在…魏王一聲號令,他們卻…卻要把矛頭從異族轉向自己的同胞兄弟!
任憑誰…誰…也無法迅速的接受這份改變,接受這份落差。
“大王說派遣半數的驍騎南下,其餘半數依舊在邊陲…”
田豫無奈的解釋道。
“可是…”閻柔剛剛開口,卻被田豫直接打斷,“沒有什麼可是的,彆忘了,我們身著的是魏軍的鎧甲——”
魏軍的鎧甲麼?
閻柔與牽招聞言,不由得怔了一下,閻柔下意識的張開嘴巴,可那呼之欲出的話語終究在脫口前強行咽了回去。
是的,田豫說的沒錯,他們身著的是魏軍的鎧甲。
但…但閻柔想說的是…
他們卻也是漢人哪——
閻柔投靠曹操,難道,就是為了幫助曹操…讓彼此漢人間自相殘殺麼?
…
…
沙場秋點兵——
旭日初升,金色的陽光灑在徐州城古老的城牆上…
那一枚枚堅固的磚石在晨光中熠熠生輝。
此時的徐州城內,一片開闊的校場上,旌旗獵獵,甲胄鮮明,上萬精銳步騎兵列陣整齊,肅然而立,隻等一聲令下,便可衝鋒陷陣。
這是一支百戰之師,這是由張遼統領,包括從並州帶來的弟兄,包括在淮南百戰中留下來的兵卒。
當然,還有因為淮南失陷,大魏緊急從徐州、青州調來的兵馬,算下來,足足有七萬人之多!
他們中有的磨刀霍霍,氣勢如虹。
可大多數的,卻臉色暗沉,也不知道是心頭生有驚怖之色,還是彆的什麼緣故,眼神始終在閃躲,像是刻意在躲避著什麼。
又或者說,他們其實不想參加這一場點兵。
這時的點將台上,張遼身披銀白色的鎧甲,他身旁兩位親衛,一個提著他的月牙戟,一個則高捧著那來自長安城的魏王詔書!
“踏踏——”
伴隨著鏗鏘有力的步伐,張遼邁著龍驤虎步,踏上了這點將台。
他的目光如炬,掃過每一位台下將士的臉龐。
透過這些麵容,他能看出來這些將士心中的遲疑,可他更清楚,這些將士是他手中的利劍,是他最後能倚仗的…再度引導大魏走向輝煌的曙光。
他深吸一口氣,大聲喊道:“將士們,今日我們即將出征,西進兗州,從陳留出發直擊虎牢關,那虎牢關的背後是我們大魏曾失去的榮耀,為了奪回我們的家園,為了重新奪回這份榮耀,我們必須奮勇殺敵,不辱使命!”
“今日,我張遼在此放下話來,不破虎牢,我張遼寧可葬送於司隸,也誓不苟活歸還!”
隨著張遼的號召,將士們齊聲高呼:“奮勇殺敵,不辱使命——”
“不破虎牢,誓不歸還——”
“奮勇殺敵,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