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七十二峪之一的子午穀位於長安東南。
子午道出口的位置有一處縣城名喚藍田縣,過了藍田縣再向東便是大名鼎鼎的潼關。
此刻,失城、喪子的夏侯惇與狼狽逃亡的魏軍被李藐領到了這裡。
因為這支敗軍的湧入,如今潼關的氣氛…整個就如同四個字——秋風蕭瑟。
“唉…唉…”
一道道歎息聲充斥整個魏軍的軍營,風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帶著黃土高原的蒼涼與曆史的沉澱,卷起一片片細小的塵埃,仿佛在訴說著他們這兩年來無比滄桑、苦難的經曆。
遠處的山巒在秋風中顯得更加荒蕪,連綿起伏的輪廓在黃昏的餘暉中若隱若現,透出一股無法言說的孤寂。
整個潼關仿佛都沉浸籠罩在一種惆悵而彷徨的氛圍。
然而,每個兵士都知道,便是這潼關…他們也待不了多久,失去了長安和洛陽,這些關隘它們本身就已經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軍中,圍著篝火,已經不時的有竊竊私語聲響起。
“我們還要逃往哪呢?是並州?還是冀州?”
“想當年不可一世袁紹,最終便是如此狼狽,便是如此晚景淒涼吧?”
“長安丟了,那…那漢中戰場的大王…他…他們還能回來麼?還有那些馳援到那裡的兵士,他們還能…還能回來麼?”
“彆說了,彆說了,小心…小心被人聽到,會…會受軍法處置的。”
一句句的竊竊私語聲傳出,卻又戛然而止。
但,每個魏兵的心情不可避免的沉重到了極致,他們已經就要絕望到極致了。
夜幕漸漸降臨,潼關上的燈火開始閃爍。
“嗷嗷——”
“嗚嗚——”
那來自大魏的大將軍夏侯惇的哭聲在城關上突然響起。
他哭了,痛徹心扉的哭了。
失城、喪子…這般痛苦,這樣的隱忍,他堅持了一路,可還是在抵達潼關時再也繃不住了。
仿佛那份痛楚…將他這個六旬老者一下子壓垮,秋風依舊不停地吹拂著,帶著曆史的回響,穿過古老的城牆,直重重的擊向他那絕望般的心情。
“大哥,我對不起你呀——”
“子臧、子江、子林,我對不起你們啊——”
“那千千萬萬的大魏兵卒,我…我夏侯惇對不住你們啊——”
“怎麼不讓我去死?怎麼不讓我去死,啊…啊啊——”
死掉的人可以永遠的安息,可活著的人卻需要去承受那份痛苦。
痛,太痛了——
就是當年西征馬超時,與西涼聯軍潼關激戰,他的大哥曹操割須棄袍幾乎喪命。
哪怕是那恥辱的一戰與如今的境況去比,也…也遠不及現如今整個魏軍的淒涼。
“義父,節哀…義父,節哀啊——”
城頭上,李藐蹲下身子去攙扶那已是搖搖欲墜、痛楚難當的夏侯惇,連帶著勸慰道:“兩位義弟是為國捐軀,他們的事跡必將源遠流長,他們在天之靈定然也不想看到義父如此痛苦,何況還有這麼多兵卒,大家都看著大將軍呢!義父,義父…你要振作,你要振作起來呀!”
對於李藐來說,所有人都很痛苦,包括他表麵上也很痛苦。
但實際上,在心中,他挺爽的…暗爽!
因為眼前的局勢,眼前整個魏軍的淒涼,固然是關麟的全盤謀算,卻又豈能少得了他…這個狂士的一手操持。
他表情上表現的越悲痛,心裡邊其實越是暗爽。
他甚至一邊寬慰著夏侯惇,一邊在想,他殺了夏侯惇的兩個兒子,讓大魏失了軍事要塞的長安城,可現在,人家夏侯惇與所有魏軍還得謝他呢!
果然…
就當李藐想到這裡的時候。
“漢南哪…你說的對,我必須振作起來!”隻見夏侯惇緊緊的拽住李藐的手,“大魏還沒有輸,我也還沒有輸…”
說到這兒,他拽住李藐的手更緊了,更用力了,“我這兒子裡隻剩下你了,若不是你,我這老骨頭都不知道要死過多少次,我們這些人都不知道能不能回來,我要謝謝你啊…我要替三軍將士謝謝你啊!”
唔…
李藐聞言一愣,還真是和他想的一模一樣。
這種害了彆人,彆人還在幫你數錢的感覺,簡直不要太爽了!
哈哈——
他心裡頭在笑,可久經打磨的演技…依舊能使得他話語中始終表現出那憂心重重的樣子,“義父千萬保重啊,此外…長安已失,繼續堅守潼關已沒有任何意義,義父當思慮…咱們大魏必須戰略性的後退,退往並州也好,冀州也好,在那裡重整旗鼓,再…再與這些賊子殊死一搏!”
“可…”夏侯惇的淚仿佛都哭的乾涸了,他凝著眉朝向李藐,“可大哥,可魏王還在…”
“大將軍哪、義父啊…”李藐的語氣痛徹心扉,“現在的我們已是…已是自身難保了,大王在漢中,我們…我們還能幫的上他麼?我們在潼關又還能有什麼意義!為今之計…一者隻能盼他吉人自有天相!二者,我們隻有回到並州、冀州,方才能重整旗鼓,隻有打回來,大王才有退回來的希望啊!”
這…
隨著李藐的話,夏侯惇雙腿一個踉蹌,本已是被李藐攙扶起來的他竟是一下子又踉蹌倒地。
因為大哥曹操的處境,使得他的表情愈發難過,他幾乎又一次暈厥。
口中隻剩下喃喃:“吉人自有天相麼?我大魏如今隻能靠祈願的麼?”
見夏侯惇如此模樣,李藐連忙呼喚,“來人,來人,速速攙扶大將軍去醫館…快去,快去——”
“諾!”一乾兵士連忙過來幫忙,扶起夏侯惇。
一乾人就攙扶著夏侯惇往醫館前去。
李藐也跟著前往,直等到大夫告知,大將軍隻是傷心過度,並無生命的危險後,他才囑咐了一番侍奉夏侯惇的大夫,然後離開了這驛館,往這潼關他的住地官署方向行去。
一路上,李藐一邊走,一邊眯著眼複盤整個行動,也暢想之後的行動。
他很清楚,在關麟的計劃中,若曹操無法歸來,那夏侯惇,無論是地位還是威望,他將是埋在大魏至關重要的一枚棋子,也是能攪動起大魏世子之爭,風雲變幻的那枚棋子。
彆人都可以死,但…常敗將軍夏侯惇——不行!
一邊複盤,一邊思索,走過一個巷口,李藐轉入一旁那清冷的街道。
哪曾想…就在這時,幾十名兵士突然從四周冒出,就像是提前埋伏在了這裡,他們各個甲胄分明,各個攜帶著佩劍,但劍並未抽出。
他們將李藐整個圍住,且一步步的向前,向李藐步步逼近…
登時,李藐就湧出一抹不詳的預感。
他試探著問:“你們是…”
隨著這些兵士與他距離的拉近,李藐認出了這些兵士的身份,他們是夏侯惇的一乾親衛!
——『那麼…他們來此的目的是什麼?』
一時間,李藐心頭那不詳的感覺愈發的強烈。
——『他們該不會是發現了什麼吧?』
就在他有些驚愕,有些擔憂之際。
隻聽得“啪嗒”、“啪嗒”的聲音不絕於耳,眼前的這一乾夏侯惇的親兵,他們齊齊的向李藐跪下了,跪的筆挺。
雖然不該這麼形容,可有那麼一瞬間,李藐隻覺得,他們眼睛中脈脈含情,深情款款。
就像是這些親衛…看到了最心愛的女人一般!
…
…
蠻族的兵馬終究沒有進入成都。
但…諸葛亮舌戰程昱,敗者程昱最終被烹煮的這件事兒也藏匿的極好。
就好像是這“南蠻入侵”的故事突然就中場暫停,沒有人知道走向。
隻是那十數萬的蠻族兵士,那夜半三更時,傳來的象鳴與虎嘯…一如既往的給成都帶來莫大的壓力。
期間,蠻族使者抵達成都,傳達了諸葛亮的話,那就是將懷有身孕的黃月英接過去一並作為人質,以此為條件,蠻族十餘萬大軍撤離。
這在整個成都朝堂激起了軒然大波。
一者,若不是這一條消息傳回,整個蜀中竟還沒有人知曉黃月英有孕在身;
二者…諸葛軍師已經以身為質,舌戰蠻族,延緩了蠻族的攻勢,這種時候,怎麼能再將黃月英給送過去?
哪怕是諸葛軍師的吩咐也不行!
甚至,退一萬步說,若然黃月英真的過去了,那蜀中男兒豈不是一個個都要被恥笑,一輩子被人戳脊梁骨——
但無奈,黃月英是最堅持的,她無條件的支持諸葛亮的話,乃至於這個黃昏,已是乘坐馬車,抵達了蠻族的軍營。
透過車窗,望著那周遭一個個凶猛的野獸,那血盆大口,讓人望而生畏——
有那麼一瞬間,黃月英不禁動容。
——『一定要如此麼?』
——『一定要把全家的身家性命給賭上麼?』
“吼——”
“得得得——”
正直此時,一聲猛虎的嘶鳴突然想起,馬兒因為麵對猛虎、野獸嘯聲時的恐懼,突然受驚…兩匹馬兒同時人立而起,馬夫顯然也沒有經曆過這場麵,眼看著就控製不住,馬兒就要脫離韁繩的控製…
馬車內的黃月英隻覺得顛簸的厲害,她拚命的護住腹中的胎兒,可晃動越來越大,眼看著她就要完全控製不住。
千鈞一發…
就在這時,透過窗子,黃月英好像看到了什麼,是一抹銀色的刃片。
然後,一柄丈八長標突然襲來,一舉插在馬兒的麵前。
按理說,如此情形…馬兒受驚的程度應該更高,可就在這時…一個身著蠻族服飾,劍眉朗目的中年女子一個箭步就躍出,一把抓住那馬兒的韁繩。
黑夜中,也看不清楚她的手在做什麼,但隻聽得一聲:“給我老實點兒…”
兩匹馬兒竟神奇般的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