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裡,聽著阿水講述出來的這條件,聞潮生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轉而問道:
“風城的事你難道不想繼續查下去了麼?”
阿水模仿著他當初的口氣說道:
“當然要查,正因為要繼續查下去,所以我們得想辦法先活著,如今劉金時的那封信一送回王城,不知要生出多少波瀾,闌乾閣本身與平山王也有著不清不楚的關係,裡頭不知道有多少平山王的人,你這時候去闌乾閣,還是從苦海縣去,一旦平山王的事情得到了絲毫喘息,秋後算賬,你必死無疑。”
聞潮生沉默片刻後說道:
“其實我認真思考過這一點,但我與你的想法背道而馳,在這件事情上,我屬於激進派,因為我們與平山王之間沒有任何緩和的餘地,對於這樣一位屹立齊國雲端的存在,倘若我們不一次性將他徹底拖下水,給他源源不斷地製造麻煩,等到他緩過了勁,就是我們的滅頂之災!”
“而且受這件事情波及的人可不止你我,搞不好當年在風城出現的慘案會重現於苦海縣,屆時整個縣城的人都會因此遭殃。”
聽著他的講述,阿水站在原地未動,望著聞潮生的眼神也漸漸平緩,她將手中的酒壇又放回了桌麵上,對著聞潮生問道:
“如果你因此而死,會不會後悔?”
聞潮生回想著來到這個世界後經曆的一切,先是縣外三年那飲風吞冰的日子,再是劉金時故意刁難,一點偏見便險些結束了他的一生,最後則是陸川,笑裡藏刀,看似平凡的一句話,從他的嘴中講述出來,興許就是一條甚至數條人命。
可如今,飲風吞冰的日子去不再返,劉金時自絞於縣衙門口,陸川堂堂平山王麾下第一毒士,最終也惜敗一著,殞命於此。
而他,這個本應該死在最前麵的流民,如今卻活到了最後。
他忽然笑了起來,抬頭看著阿水,回道:
“苦海縣的較量隻是第一著,老實說,這一子贏得一點兒也不輕鬆,我們鑽了陸川的空子,陸川也的確給了我們機會,最後一招釜底抽薪我們能贏,運氣占了至少一半。”
“你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知道我在想什麼麼?”
“我在想,如果我能贏下平山王第一子,那是不是就能一直贏下去?”
阿水緊緊盯著聞潮生:
“你有把握麼?”
聞潮生倒了兩碗酒,一碗遞給她:
“沒有。”
“但這件事我們決定不了,平山王不會放過你,如今也絕不會放過我。”
隨著阿水接過了聞潮生遞過來的酒碗,聞潮生率先飲下,低沉地呼出口氣,道:
“如果能一直贏下去,你我便都能活。”
阿水盯著碗裡的酒,語氣莫名:
“要一直贏,才能活下去麼?”
聞潮生對著她道:
“我以為這樣的生活對你來說,應該已經習以為常,至少,你會比我更加適應。”
阿水瞬間便懂了聞潮生的言外之意,也被這句話帶到了不算遙遠的記憶線中,過去在風城,他們經曆的每場大戰皆是生與死的較量,一旦戰敗,能夠活下來的可能幾乎為零,所以想要活下來,就必須一直贏。
聞潮生見阿水的雙眸出神,不想讓她繼續深陷,便又道:
“關於闌乾閣的事,我再好好琢磨一下,其實……在這件事情上,我也有其他的打算,並非非得自己進去。”
阿水聽聞此言,一瞬間便鎖定了聞潮生口中的那個人選。
“淳穹?”
聞潮生微微點頭。
“嗯。”
“但這個人一旦去了王城,就沒有那麼好控製了,而且距離太遠,信息無法及時反饋,他真的遇見了危急時刻,我幫不了他,而他一死,我們花費了這麼大精力與王城建立起來的聯係就基本上斷了。”
提到了淳穹,聞潮生起身,對著阿水道:
“正好,上次的事情這時候差不多該跟他講了,我去見見他。”
因為陸川已死,縣城中的白龍衛又逐漸增多,忘川留下的蛇鼠幾乎都已經撤離了,聞潮生便獨自去見了淳穹,告訴淳穹部分接下來的計劃。
淳穹在聽到聞潮生講述說,隻需要寫出一篇字字皆不同的百字文便可以進入其中後,一時間拂袖而起,覺得聞潮生這是在忽悠他。
“你哪怕是用謊言來忽悠我,至少也該有一些常識,那闌乾閣是什麼地方?”
“那是從齊國儒道修行聖地衍生出來的文閣,向各個機關輸送人才,治理天下的重要機構!”
“幾百年來,天下學子熙熙攘攘,皆是靠著自己的真才實學,自千萬人中脫穎而出,無數學子擠得頭破血流才能進入其中,今日你卻說隻要寫好一篇簡單的百字文就能混進去……聞潮生,你知不知道你這話究竟有多麼荒唐?”
“倘若你沒有找著人,便說沒有找著,我也不會責怪你,何必費儘心思編些謊言來誆騙我?”
麵對淳穹的質問,聞潮生倒是不慌不忙,向他討要來紙筆與墨,如那日程峰的模樣,在紙上正反寫下了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永’字。
唯獨不同的是,聞潮生寫這倆字,用的時間要比程峰久不少,顯然筆法還沒有完全融會貫通。
淳穹也算是文人,從小生於書香世家,耳濡目染,筆法不拙,一眼看出了聞潮生這二字的絕妙。
“我說兩點,第一,我口中的百字文並不如同你想象的那般簡單。”
“第二,今日與你講述的這些,是真還是假,過幾日你自會知道。”
他告訴淳穹,那名從闌乾閣遣返的學子,有特彆的渠道可以聯係上闌乾閣。
淳穹倏然轉身,一雙眼睛死死盯著聞潮生:
“你……也要去闌乾閣?”
聞潮生伸出手指,指向遙遠的北方天際。
“跟那位的恩怨,是不是得有個結果?”
“我可不敢讓他緩過勁來。”
“他不死,我就得死。”
話都說到了這份兒上,淳穹也不便再認為聞潮生是在撒謊,他沉默許久,目光落在桌麵那兩個‘永’字上,最終點了點頭,說道:
“好,屆時且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