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乾瘦的老駱駝,
帶著幼子跋涉在沙漠。
小駱駝亦步亦趨緊跟身後,
長長的身影連成一條潺潺的小河。
毒日炙烤皮骨,
烤不轉頑強的執著。
風沙敲打身軀遮住雙眼,
遮不住前進的信念。
日起日落前麵是什麼?
沙漠不會無垠,
太陽不會永不落,
隻要認定方向不停走啊走,
就有可能走出困境走出沙漠。
責任是力量希望就是生活。
胸前銅鈴叮叮當當,
那是鏗鏘誓言自由悲歌。
這首詩很直白,卻是六一生活的真實寫照,下崗失業不就掉入沙漠?但再難也要挺住,就象當年拉板板車上坡不能軟腿,不能鬆。一鬆勁,車子就會下坡倒退,倒退是沒有出路的。六一當年沒有倒退,而今車上有兒子,更不能倒退。但怎樣才不能倒退呢?理性和現實又衝突,六一茫然了。
這天黃昏六一江邊遛達,江邊人少,一邊散步一邊思索。思索一條活路。不知不覺走上橋,突然腿被人抱住,邁不開步,飄遠在天邊的思維一下跌落現買,仔細一看,是一個比自己的兒子還小的娃,雙手緊緊抱住六一的大腿,一隻手還端一個小瓷碗,河南腔稚嫩的聲音響起:“要點錢,要點錢……”六一還沒見過這種要錢的方式,這哪是要錢?是搶錢。攔路搶錢不是糾糾武夫、胸口一撮毛的強盜,而是小小少年。不給點錢不鬆手,六一沒多少錢隻好東掏西摸,摸出身上僅有的零錢五角遞給他。突然看見街對麵的一翹大肚皮中年婦女對小娃擺擺手,小娃立即心領神會,拒絕收錢,嘴裡還不容置疑的說:“不要小錢要大票。100的,50的。至少10元一張的。”六一心頭一下火起,把五角錢裝進口袋說:“你要大錢找銀行,老子下崗失業也快討口了,你還嫌少?”說著對街對麵的遙控者怒斥:“你咋教娃娃生纏死纏抱著腳杆不放強行要錢?你要教娃娃挺起腰杆、自力更生,憑自己的勞動掙錢,從小……”。
“哪裡會要我們勞動嘛,我們隻有這樣勞動才來錢,走,八娃子!”遙控者一聲令下,小娃兒立即鬆手,一蹦老高三步兩步就跑去了。
是啊,哪裡會要我們勞動呢?工廠被賣,土地被占,剩一張嘴要吃,空起一雙手能乾什麼?搶人?殺人?要錢?八娃子?計劃生育盲區在哪?要錢的走遠了,六一還在發愣。
“喂,發什麼愣?想錢還是想婆娘?”六一回頭見是廣貴。廣貴笑嘻嘻地說:“叫花子都嫌你的錢小,看來你比叫花子還叫花子咯。啊哈哈哈……老朋友,觀念更新不要固守清貧,還是得有點經濟頭腦,畢竟現在是商品社會,什麼都可以當作商品。上次我跟你講的事,你辦的怎樣?”什麼事?六一一下茫然了,實在想不起哪一件事。廣貴搖搖頭歎口氣說:“上次我不是跟你說過,有一家性藥品推銷商叫我找人幫編一個好看的性商品故事,要有顏色的,黃一點,性要露骨一點。讓老年人看了回味,中年人看了發笑,年輕人看了東想西想,一晚上睡不著覺。至於錢嘛好說,按字計件按黃色深淺程度分等級,越黃越怪越吸引人錢才越高,給你說過了,你寫好沒有?寫了給我拿過去就是錢。”六一一下想起來,上次也是這個地點也是中午,廣貴說過此事。但六一覺得與自己觀念習慣不適合,不能圖幾個小錢失大節,瞎編亂造,被人恥笑,無疑於端起洋瓷碗討口,沒放在心上就忘得乾乾淨淨,做人是有原則的。廣貴一見六一的神態就明白了說:“唉,你呀你,你老兄咋老跟不上時代潮流呐?改革開放,百花亂放,亂寫隻要不牽涉政治問題就沒問題,越怪越好,越黃越好賣。再說亂寫你可以不落真名,說也由他,罵也由他,笑也由他,錢發展了才是硬道理。白貓花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把錢誆進荷包就是本事。唉,你這樣固執咋不受苦受窮,第三世界的第三世界。這樣嘛,我現在有一個朋友想要一個電影劇本,寫川劇變臉。要從變臉的發源展開故事情節,當然要有一定的色彩,要把川劇變臉王招徒寫進去,量身定做,寫好最少可得十萬,你乾不乾?”
“乾!彆說十萬,一萬老子都乾。”六一的確窮慌了,於是講好半個月交稿。錢作馬真是一點不假,任務接了錢就在眼前晃。六一開始構思,思緒天馬行空上,從闖王李自成進京,崇禎皇帝煤山自儘,皇太極舉兵入關到目前改革開放,一條主線縱橫交差編織成一張曲折離奇跌蕩起伏的場麵情景,一個一個鮮活的人物凸出相互搏殺,一個個細節象一根根絲從心中吐出構成電影劇本《變臉傳奇》。
初稿一完,六一興衝衝按洪廣貴留下的地址去找,廣貴住在周公河畔的一所小學校,選擇此處居住主要是方便其妻教書方便。洪廣貴今非昔比了,由於其姐洪玉環的資助,廣貴自費上中央電影學院進修二年,拿了一個紅本本鑽進雨城電視台當一名采編。活動能量大,交際廣。左右逢源上下溝通,加之其姐洪玉環在上邊當官,信息靈路子多,洪廣貴本生就十分精靈,醒豁得很。社會上那套都懂,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逢場作戲也混了個小官兒當,更是如虎添翼,呼風喚雨。最近洪廣貴還把他在電影學院表演那一套也發揚光大,采編之餘又主持本地紅白喜事,幾乎壟斷一方市場。結婚的指名要他主持,殤葬的也離不開他,他的表演才能在這裡得到充分體現。他個子矮,學列寧、鄧小平那是一絕,無人不喝彩。六一見過後匪夷所思,既然模仿的那麼惟妙惟肖,為何不上電影電視,豈不埋沒天才?六一曾經問過他,他一笑說:“裡邊複雜,關係網密布。我這樣既不花一分錢,不請客不送禮,空手就能套白狼。一次臨場表演就是一張‘四巨頭’,何必另燒高香求神拜佛枉費精神”。他的表演十分到位,主持婚禮插葷打科,喜怒笑罵恰倒好處。一席黃灰色的笑話,滿堂笑聲,票子飛來,荷包一鼓,他也一臉的燦爛。一個電話他又立即奔赴火葬場沉痛哀悼,聲音嗚咽低沉淒楚如喪考妣,聽者無不動容,心灰意冷,人生似乎一下大徹大悟“死時原知萬事空”。甚至有一次死者的兒子見他哭得比自己還傷心,不由大為感動反過來安慰他,進而指責他:“彆哭了,我的媽死了又不是你的媽死了,你哭得那麼凶,彆人還真認為你媽死了,還有哪個給老子送禮?到此打住,不要喧賓奪主!”當然忘不了又塞一紅包。收了銀子一出來又是另一副麵孔,六一戲稱之為“紅白喜事風,陰陽界邊人”。他老婆白雀琳,六一見過,還趕過禮。記得送一對大紅牡丹溫水瓶,那是八十年代初,當時廣貴還是一名代課教師,由於能說會道娶了剛中師畢業的小白。
彈指二十年過去,由於生活各忙各的,這次不意又重逢相交往真可謂“老朋友續新友誼”。六一走上周公河吊橋,小橋吱吱嘎嘎的叫喚,一身都在顫動,是否要展翅欲飛?吊橋啊吊橋,人生多少事都與你牽連,往事如煙……不能想了,回憶是衰老的表現。朝前看東風吹皺水麵,碧波把魚竿折斷,遊魚戲綠水把誘餌貪戀,釣起一尾魚,滿河的經驗。過橋前麵竹林密密掩映小樓幢幢,參天大樹迎門,溪曲汩汩臨戶;堤岸楊柳綠依依,院內鮮花香噴噴;日出菜花金璨璨,雨後碧野亮晶晶;遠處青山如黛炊煙了了,近處鳥兒問答聲聲不息。好一個山水田園風光,世外桃源天上人間。走在畫中不覺感歎人間美好,難怪七仙女要下凡降臨人間,良辰美景奈何天?突然山彎背後飄來一歌聲:……
取節太陽種在地上,
長出神聖的靈光。
鳳棲凰棲?
一樹煙霞羽化成翅膀。
飛兮晃兮?
九天任馳翔,
枕邊常擺紙和筆,
夢與屈原談《國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