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美麗的疏忽
有一陣,我們班的女生很熱衷於作那種測試心理的選擇題,比方說,題目為:你認為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是什麼,後麵現成地附有十幾種選擇,最後的緊要關頭的幾頁才是綜合評價,對不同選擇的人的不同的心理素質進行分析。
對這道題,大家的選擇五花八門。有人選戰爭可怕;有人認為身患絕症癌或者愛滋病之類最嚇人;林曉梅不假思索地選了:默默無聞最可怕。後來對照後麵的分析,發現最怕默默無聞是有野心的表示,所以她又重新換了大路貨的假的選擇,把鋒芒藏了起來。
我選的是:天下誤會最可怕。大家都笑我輕飄飄。分析中是這樣說我的:這類人單純、真誠,生活經曆不豐富!啊,我跳起來天地良心,我遇到的坎坷還不算多嗎?
――摘自賈梅日記
有時候一個平凡的開頭可以引出一個美麗無比的結局;而一個輝煌的開頭則可能有個淡而無味的結果,世界的事就這樣常常走樣,誰都無法控製。
寒假過後不久,有一天,賈梅班裡發生了一件極其古怪的事,傳達室送進來一份鼓鼓囊囊的信,上麵明明白白地寫著初一(2)班王小明收。賈梅班裡的王小明收到信,拆開一看,忙不迭地把信甩在課桌上,仿佛那情像螃蟹似的會鉗人。
王小明是個瘦弱的女生,頭發黃拉拉的,膽子特彆小,在班裡無聲無息得像一棵草,舉止絕對謹小慎微。她甩了信後,緊接著眼圈都紅了:"這,這是怎麼回事!"
那個邱士力一見有新鮮事,就擠在最前頭,他撿起信,說:"咦,虛張聲勢乾什麼?明明是寫著你的姓名!"
"反,反正不是我的,我不會有這種信。"王小明擺著雙手,一副孤苦無告樣,"有人冒充我!"
大家議論紛紛,有人猜是情書,有人說可能是恐嚇信。結果,邱士力環視一下四周,猛地抽出那信,大聲念起來:""王小明同學:你的稿子收讀"咦,你投稿了?"
"我怎麼會投稿呢?"王小明苦兮兮地說。她的作文彆具特色,可就是怎麼也寫不長,老師總批評她一篇文章才十句話,隻有開頭和結尾,沒有中間部分,又屢次在談文章簡潔和單薄之區彆時,把她的超短文章作為反角來評點。
既然是天上掉下來個假的王小明,大家也就毫無顧忌了,不僅傳開了那封退稿信,還名正言順地把稿子也抽出來念了一遍。稿子寫的是,一個很孤獨的男生,他想找男生作朋友,但發現大家都平庸;他想和女生交朋友,但女生個個都喜歡品學兼優者。
"這是個傻瓜寫的!"邱士力說。然後,就把這封無頭信扔進講台下的抽屜。
這封古怪的信很快就被大家遺忘了,因為它不值得多去浪費腦細胞,也許它應該這樣在抽屜裡呆上幾年。
一天,輪到賈梅值日,她在整理抽屜時,又發現了這封信。她掂著沉甸甸的信和稿,細細地看著信封,忽然恍然大悟;她們是二中,而信封上寫的是一中,隻是上麵沾上了一個小墨跡。這個錯誤犯得多麼微妙,太有水平了!
賈梅想起文章中的那個愁眉不展的主人公。不知怎的,她斷定一中的那個王小明一定是在寫他本人。一個男生肯說出心裡的悲傷,這令人感動;同時,因為有了具體的人,她也就對他產生了一點敬佩:他敢於去投稿,憑這一點就證明他是個尖子!
賈梅對那個一口氣寫幾千字長稿子的王小明突然有了好印象,她想,他說不定急巴巴地伸長脖子等回音呢!世界上不該有這種辜負人的事。所以她寫了封信談這篇稿件的流浪記,末尾也沒忘記寫上"祝你早日成功"這樣的話,以及加上好幾個驚歎號,便把信夾在那篇稿子中一起寄去一中。
她寄完信就把這事忘了,因為是她親手為這事寫上句號的。如果許多年後,爸爸有了個叫王小明的作家同事,她也許才會隱約想起這次的交往。
春季運動會上,賈梅是班裡的啦啦隊骨乾。她體育不行,但嗓子可以吊得又高又響,有這方麵的天賦,不用是可惜的。運動會期間,校門敞開著,進進出出的人很多,還有家長來助興。正在四百米接力賽拉開戰幕的關鍵時刻,賈梅聽說有人找她,讓她馬上去傳達室。
她往賈裡班的陣地看看,隻見哥哥正偷偷地往這邊掃視,十二分的形跡可疑。過去,哥哥就常常乾這一類惡作劇;加上剛才他已經給妹妹畫了張漫畫扔過來了,諷刺她像個大叫驢。他們1班丟了幾項冠軍,他惱羞成怒!賈梅覺得有理由懷疑他是在施行"調虎離山計"。因為此時1班正和2班在比賽,正是啦啦隊發揮作用的黃金時刻。所以賈梅一動不動。
待到運動會結束,賈梅哼著歌路過傳達室時,傳達室的老伯伯見了她說:"喂,你不是賈梅嗎?有個人來找你,等了兩個小時了!"
賈梅慌了:她無意中作了那種讓彆人久等的傲慢女孩,隻有林曉梅才這樣不通情理,她也實在想不出誰會造訪,不知有什麼事;一時間,急得界尖都滲出了汗。
那個神秘的來訪者霍地站了個筆挺,那是個臉兒黑黑的男生,長得很端正,眼睛很熱情,眉毛濃濃的,肩也很寬,隻是個子不高。看來,這種男生穿軍裝一定合適,屬於英武型。
"我叫王小明。"他自報姓名。
"王小明?"
"你怎麼忘記了?"王小明嗓音很大,很有氣度,"你給我來過信。"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賈梅開心地高聲叫起來,"你的作文分數一定很高!"
王小明很豪邁地告訴賈梅,他是一中文學社的骨乾,在市裡四家報刊上發表過十五篇文章。他隨身帶著個小筆記本,掏出來。翻開了,作報告似的一項項講起來。他的成功的文章都剪貼在那兒,有散文,有詩歌,也有影評,還有一篇是小品文,諷刺老師為學生補課亂收費。
"你們學校果真有這種老師?"賈梅揚起眉毛問。
"我們學校還沒發現,"他沉著地說,"我從其它報紙上看到這類現象時,很氣憤,就把人物換了換,改成另一個更辛辣的故事去投稿的!"
賈梅簡直敬佩王小明的老練,他不僅是個小作家,而且對社會有那麼高的責任感,而從他等人一等兩個小時的勁頭,又足以讓人知道他的毅力!將來,肯定前途無量。看樣子,王小明也喜歡那種把他看得很高的女生。他揮動著小本子,像團支書跟落後學生談話一般,滔滔不絕地大談一通。後來,路燈亮了,王小明意猶未儘,不得不收住話,和賈梅互相交換了家庭地址。
"咦,地址很熟悉!"王小明拍拍腦袋,"寫作班一個姓賈的作家老師也住你們這幢樓裡!"
"他是我爸爸!"賈梅很興奮地說,"原來你認識他!"
"哈,無巧不成書!"王小明很有文采又略帶風度地說,"世界有時怎麼變得那麼小!"
晚上,賈梅一踩進家門,哥哥貿裡就厲聲問:"剛才那個指手劃腳的小子是哪路軍的?"
"他是一中的,叫王小明!"
"一中的?"賈裡馬上坐正身體,"雜牌軍!你們怎麼會認識的?對,他都和你談了些什麼?"
哥哥就喜歡冒充家長,其實,他和賈梅應該平起平坐!賈梅說:"他是爸爸的學生,寫作班的,叫王小明。"
爸爸聽見了,說:"噢,是一中的王小明?他筆頭很快,可偏科太厲害,已經留了兩級。否則,現在該初中畢業了!"
"原來是光榮的留級生!"賈裡不屑地說。從此,他多了句口頭語,形容起華而不實的人來,動不動就說:"就跟王小明似的。"完全把這名字當成一個專用詞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