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仞握劍離去,九重門後的深宮裡,又回複到了一貫的寧靜。
在空白一片的庭院裡,女童一個人坐在玉座上,靜靜麵對著那一盤殘局。上麵,一個個虛幻的棋子猶如水晶般閃爍,可對弈的人卻已經不在。
“懷仞。”小手拈起那枚“王”,漆黑的瞳子注視了片刻,忽然間有輕微的歎息從神嘴裡吐出。叫出那個名字的刹那,想起的卻是數百年前那個帝王——人都說天意難測。然而對神來說,人的心、卻同樣也是難以把握。
就如那時候她根本沒有料到、禦風作為一個凡人,居然敢作出這樣瀆神的瘋狂舉動。而三百年後臨彆那一刻,通過玉像的眼睛注視遠行的劍士、那個瞬間她在這個幽國人眼裡捕捉到了和百年前同樣的情緒。如今,懷仞一去千裡……又會作出什麼樣的事呢?
神在瞬間移動到了神像側麵,懸浮在空中,靜靜注視冰國人三百年前雕琢的這座神像。
那樣美麗的麵容……幾乎極儘人世所能想象,將所有麗色賦予了這個女神。這就是人想象中神袛的模樣?創世神漆黑的瞳子裡,陡然有微弱的笑意,轉過眼睛,看著另一麵的孿生兄弟:同樣白玉雕琢的麵容,除了眉目間彌漫的殺氣、容貌是及其相似的,隻是不同於妹妹純黑的瞳子——哥哥那一對眼睛,卻是金色的。
宛如幽國人所擁有的金色眸子。
懷仞,甚至那個莽撞的少年刺客,都有著這樣的眼睛。
“哥哥。”神在虛空中伸出手來,輕輕觸摸孿生兄弟冰冷的麵頰,低低呼喚——宇宙洪荒以來,他們就這樣相互依存,從未片刻分離。然而這三百年,被分開禁錮在兩處,不知道被哥哥如今衰弱到了什麼樣子——或許,真的萎縮到連“實體”都無法維持了吧?
懷仞……懷仞會不會如禦風一樣,趁機進一步傷害破壞神?或許他會守住對自己的諾言,然而那些遺民和冰國人,那些視哥哥為災禍之源的凡人,會不會一時短見、再度犯下如此可笑和巨大的錯誤?
人心是那樣難以猜測。
“嚓”。輕輕一聲響,掌心那枚虛幻的“王”,在神的手心片片碎裂、消失無蹤。
西方儘頭,空寂之山的皚皚積雪中,有鮮血如梅花綻放,潑灑得四處都是。
靴子踩踏在結了冰的血上。懷仞低頭看了看雪上到處散落的殘碎屍體,蹙眉。
那些屍體,一大半是各色服飾的遺民青年,間或有盔甲鮮明的冰國戰士和錦衣玉袍的術士。他腳下踩住的、就是一襲飾有旋風圖案的黑袍斷袖,裡麵蒼老的手已經變成了青紫色。似乎是被極其淩厲的劍法一切而下,斷口處居然平滑如玉。
懷仞眼睛瞬間凝聚——那樣的服飾,標明了這隻斷手的主人的身份。
那是六長老之一的“風”——而連著半邊身子切下這隻手的劍法,無疑出自於劍聖門下。
“師姐!師姐!”身後的黑衣少年不知何時已經跑了出去,大叫著撲向雪地上一襲破碎白衣,不顧一切地將那個臉色蒼白的女子抱起。然而那個身子輕得反常,玄鋒微微一用力便“噗”地將同門從雪中抱起——竟隻有半截身體。
女子美麗的腰身被奇異的力量截斷,那個巨大傷口竟是詭異的燒傷。
在冰天雪地的空寂之山上,居然有烈焰憑空燃起、將劍聖門下的女子生生焚化!——那是六長老之一的“火”?
一路從鏡湖中心的伽藍帝都趕到空寂之山,可顯然這裡的慘烈惡戰已經告一段落:劍聖門下的另一位掌門女弟子已經死去,六長老想來也無法全身而退——隻不過,看起來冰國早有準備,六國遺民隻怕無法實現這次的計劃了……在看著玄鋒崩潰般地抱著那個隻剩一半軀體的女子呼號時,懷仞的腦子裡卻是冷醒地跳出了這樣的判斷。
在站到這個殺場裡時,他驚訝於自己居然可以這樣置身事外地旁觀。
或許,那隻是因為他腦海裡的記憶已經複蘇,另一個自己同時複活了——對懷仞而言,這是一場對於自己族人的血腥鎮壓和屠殺;然而對於禦風皇帝來說,這不過是一場試圖挑戰他的帝國的動亂罷了。
他站在雪地上,聽著遠處依稀可聞的刀兵和吟唱聲,卻是冷冷不動聲色。那個刹那、仿佛他真正的靈魂躍出了這個軀殼,在更高的地方俯視著軀體裡的兩個“自己”。
前世今生宛如夢幻。帝王英雄,更不過一場空中之空、夢中之夢。
而如今的他,將為何而拔劍?他的劍,又如何能刺破那一場虛空。
雪地上,血流如注。站在這個修羅場裡,前來助戰的幽國劍士,卻長久地提劍沉吟。直至看到那個黑衣的少年猛然放下了女子屍體,拔劍衝向遠處尤自混戰的人群——年輕臉上那種不顧一切的殺氣和悲痛,陡然間將懷仞散漫的思緒拉了回來,他跟了上去,進入戰場。
祭壇不遠處,結下了一個六芒星的陣。冰國六長老隻剩下了四位,然而集結的上百遺民也隻剩下寥寥。六芒星上兩個位置已經空了,剩下的四位長老守著四角,揮舞著手中的法器,黑袍飛揚,不間斷的咒語從蒼老的唇間吐出,伴隨著淩厲變幻的手勢——金、木、火、土,**之間的四種力量被他們熟練地操縱著,殺戮向尤自困戰的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