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裡收集來的東西裡,也反複出現了辟邪的造型。”大伯將古玉和碎瓷放在一起,對比著上麵兩隻神獸的造型、動作和流線,濃眉緊蹙,“龍生九子,各個不同――但辟邪一般多出現在墓葬建築中,和天祿、麒麟並稱三大鎮墓神獸。華夏文明的曆史上,還從未有過單獨將辟邪作為圖騰崇拜的民族。”
“是啊。從來沒有過,除非是――”父親連連點頭,神色凝重,忽然一字一句道,“‘遺失大陸’裡,雲荒上的各個民族!”
“是啊!”一直到這時,艾美才插得上嘴,說到這部小說、她可是比他們都權威,“《遺失大陸》裡麵,守護雲荒的神獸就是辟邪!三大宗主國和草原部落,都建立神廟,由祭司供奉著神獸!帝都伽藍城裡麵,更是有全大陸選出的少女作為祭司,一生侍奉。”
這一次,父親沒有讓女兒閉嘴,兩個大人隻是意味深長地交換了一下目光。
“艾美,你這一頓飯要吃多久?”正當女孩覺得自己能乾、準備繼續滔滔不絕的時候,母親冷不丁從廚房轉出來揪住了她的耳朵,“還不快給我回房間去做功課!你看看都快八點了,你還在這裡磨蹭――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麼嘴?”
“啊,啊,好痛……”艾美捂著耳朵抱怨,雖然舍不得,還是老老實實放下碗筷,站起來鞠了一躬,“大伯,爸爸,我回去做功課了。”
“嗯,去吧去吧,”父親隨便揮手打發她走,急著和大伯繼續交談。
大伯卻是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把手裡拿著的古玉項鏈遞給她:“喜歡不?大伯送給你好了,拿去。”
“啊?”艾美又驚又喜,卻一時間不敢接,看了父親一眼。
“這個很貴重吧?”父親也是忐忑,“你留著做研究用,給一個小丫頭乾嗎?”
“沒事,這也是彆人送我的,你帶著說不定合適。”大伯笑著把古玉項鏈放到艾美手裡,“多年沒見小美啦,總要拿點什麼見麵禮――你可彆攔我。”
“謝謝大伯!”艾美乖覺,不等父親再羅索,立刻開口甜甜道謝,蹦跳著走了出去。
“馳弟……你知道麼?那個送我古玉的神秘人說,”看著少女拿著項鏈歡歡喜喜地上樓,考古學家眼裡卻有了一種莫名的沉思,“要找到雲荒,必須先要找到‘織夢者’。”
“織夢者?”父親沒有看女兒的背影,隻是詫異地重複了這三個字。
八點正,也就是艾美磨磨蹭蹭吃完飯的時候,海城郊外入城高速公路上發生了一起車禍。
三輛從郊區進入城市、速度極快的轎車撞在了一起――然而奇怪的是不是普通的追尾相撞,而仿佛一刹那被無形的力量所操縱、車頭猛然扭轉了方向,變成了一個首尾相接的三角形。轟然巨響中三輛車子全部扭曲變形,以奇特的姿式成為一堆廢鐵。
“不好!她跑了!”車中有個黑衣人還有意識,大叫起來,掙紮著想從擠變形的車門內爬出去,“她跑了!快追!”
然而話音未落,無端端覺得腳一軟,仿佛憑空被人當頭打了一棒,立刻攤了下去。
交警聚攏過來之前,蕭音已經伏在辟邪背上,穿梭在綠化林帶的濃蔭裡。
“好痛!”揉著手腕上蹭破的皮,紫衣女子皺眉,不住吹氣。然而剛經曆這樣驚險的劫持、她臉上卻沒有半點的驚懼和慌亂。
“他們打你了?”辟邪的聲音依然沒有起伏,“等會我給你複原回去。”
“不要!我的手斷了,腳也崴了,今天我不寫了!”蕭音忽然發起了脾氣,用力踹了他一腳,“你不能逼迫我做苦力――你是神啊,不能這樣欺負一個凡人是不是?”
“誰說神不能欺負凡人?”辟邪頭也不回,將她的身子往上托了一下,警告性地拍了拍,“彆亂動,我抓不住――人的身體真是不好用。”
“你!”蕭音大怒,“你怎麼可以打我屁股?流氓!”
“拜托你老實點行不行?”他實在是無可奈何,“雖然你十八歲開始就是個小太妹,可現在好歹是個美女作家――那個小姑娘如果看到你這幅嘴臉、一定要夢想破滅。”
“切,我又沒拿槍逼著她崇拜我。”蕭音冷笑,“她自己想了個女神形象強加給我,回頭發現我是個女土匪卻要怪我,你說這世上還有沒有天理?――啊,我忘了有沒有天理這一點上你比我有發言權。”
“彆鬨,”辟邪懶得聽她喋喋不休,“剛才那些人有沒有打你?”
“有。他們逼我說雲荒到底在哪裡,問我怎麼知道那個秘密――還說如果不老實交代就要挑了我手筋、毀了我的容,先奸後殺……呃,”顯然又被警告了一次,蕭音白了麵前的人一眼,老實交代,“對著本姑娘這樣才貌兼具的妙人兒,他們哪舍得下手。先禮後兵――還沒禮完,你就讓那些車擺pose去了。”
“是四海財團。”辟邪淡淡道,“他們買通了你那個帥哥編輯非天――這裡是住不得了。”
“什麼?”蕭音一聽發作了起來,“我剛準備收徒弟,你卻要我搬家?不行,明天小美還要來找我,不許你瞬間轉移掉我的房子!”
“可是四海財團不簡單,”辟邪反對,“我不想家裡三天兩頭被闖入者弄亂。我更不想把你暴露在大眾媒體的注目下,弄得雞飛狗跳。”
“你不是神麼?”蕭音想激他,“還要躲著凡人跑?”
“我住在人間。人間,有人間的規則。”辟邪絲毫沒有火氣,“我要保證你的安全,沒有你就沒有雲荒。沒有雲荒,我就沒有存在的意義。”
“咦,轉了一圈回來,就是說,”寫手對於文字遊戲總是分外敏銳,蕭音忽然往他脖子裡吹了口氣,笑,“沒有我,你就沒有存在的意義――是不是?”
“彆鬨。”實在是沒辦法,在穿過綠化林後辟邪將不停折騰的女子放了下來,俯身查看她的腳腕――隻是在被擄走的時候崴了一下,沒有什麼大傷,他隻是微微使用了一下念力、就讓一切恢複了正常。
“很痛啊!該死的,你怎麼隔了那麼久才追上來?”嬌貴慣了的女子連天價叫起苦來,抱怨,“害的我丟臉!――趾高氣揚的對那個老大說:‘數到十你不放了我,我就要你好看!’……結果我數到了三百你才過來!”
“我在接非天的電話,一時疏忽,對不起。”辟邪將她的腳腕放下,示意她站起來。
“非天那個家夥……要稿子的時候說儘甜言蜜語,”蕭音站了起來活動筋骨,餘怒未歇,“帥哥真是不可相信――所以我就要狠狠折騰那些長得好看的主角。哎喲!”
一腳踢到了石頭上,再度負傷的女子叫了起來。這回是真的腳趾骨折了。
“算了,先背你回家吧。”辟邪歎了口氣,抬頭看看中天的月色,“今天真的要來不及了。快上來,得快點回去。十二點的時候要開啟窗口、把今天織的夢傳給長老們。”
“變成大狗!變成大狗馱我回去!”痛得倒吸冷氣,蕭音卻忽然叫了起來。
辟邪無奈地歎了口氣――的確,人的身體實在不好用,也隻有用本相了。
兩行足跡延伸到綠化林邊緣,赫然變成了四行。
冷寂無人的月下,顯出神獸本相的辟邪背著扭了腳腕的蕭音行走在草地上,周圍隻有蕭蕭的風聲,伴隨著有一句沒一句的胡扯:
“辟邪,我三個月後就要回家去了――你應該安排好了我的下半生吧?我都有五六年沒見我父母了,你都是怎麼和他們交代的?”
“我說你去美國念書了,專攻比較文學。讀到博士回來正好二十八。”
“什麼?比較文學?那是什麼東西?你不是要我回去死得很難看麼?”
“彆拉……以你現在的水準,回去隨便換個筆名一樣可以技驚四座。到時候有誰管你到底是不是懂實證主義和伊維?謝佛雷爾?有個學位不是更好?”
“好什麼!女博士……你要我嫁不出啊?我本來就已經夠老了!”
“不用急,你會遇到好男人的。都安排好了。”
“好男人?你給我推薦男人的眼光實在讓人難以相信――還說可以讓我和世界上任何喜歡的帥哥約會。結果呢?每次回來我想起來都忍不住要嘔吐。”
“那是你自己的問題吧?”辟邪忍不住反駁,“哪有女的在約會的時候,聽著對方情話會忽然暴笑起來?”
“什麼?你如果聽到自己筆下重複寫了無數遍的話、正兒八經被當麵說出來,你難道不覺得暴笑?”蕭音一回想起那個捧著玫瑰、以十二萬分的深情眼神說情話的帥哥,依然有大笑的衝動,“‘我在你心裡曾遺落了一滴眼淚’――真是讓人噴飯。”
事實上,她的確在那家皇後餐廳裡將飯笑噴了出來。
“人家又不知道你就是沉音,”辟邪無奈,“而且《遺失大陸》裡麵步鄲將軍和晶顏公主的對白,在年輕人中很風靡――他也是趕時尚。”
“……。我不跟沒創意的男人約會。”蕭音無聊地扒著神獸額頭的毛,嘟噥,“有時候覺得好無聊啊――辟邪,是不是寫的太多了?那些套路我一看開頭就知結尾,隻是冷眼旁觀著看那些帥哥怎麼連接一個個橋段,太無聊了……”
“不必抱怨,總會遇到適合你的人。”辟邪的眼睛是安靜的,波瀾不驚,“契約結束後,你以後可以有很好的生活,清閒富貴,安逸充實。哪怕不能享受‘沉音’的榮耀和名利,卻一樣是彆人夢寐以求的人生。”
“哼,說的輕鬆!”
“我說可以,就是可以――你彆忘了我是神。”
“哦……倒是。我都忘了你是神。”蕭音終於安靜下來,忽然將手按在神獸的額頭上,用難得的誠懇語氣輕輕問,“那麼,以後你會不會來看我?”
“會的,”沉默片刻,辟邪回答,然而不等蕭音笑起來,補充,“隻是你一定看不到我――就算看到了,也不會認識我。”
契約結束後,重新入世的她、就將失去這十年來所有的記憶。
那是一開始就寫得明明白白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