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分離_滄月鏡係列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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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分離(1 / 2)

那一架風隼在空中連著打轉,然而終究無法再度掠起,最終直直地栽到了地上。那樣巨大的衝擊力和攪起的颶風、震得幾十丈外的那笙和炎汐都連著滾翻出去。

風隼折翅落地,木鳥的頭部忽然打開了,幾個人影如同跳丸般落地,四散逃開。

天空中另外一架風隼貼地俯衝過來,長索拋下,兔起鶻落、那幾個滄流帝國戰士迅速拉住繩梯、隨著掠起的風隼離去,消失在黑色的夜幕裡。

“啊……幸虧他們逃了……”那笙跌倒在長草中,看著離去的風隼喃喃自語。右手臂仿佛震裂了一般痛,半身麻木,根本不能動彈――她完全不知道方才是怎麼了,隻記得自己揮了揮手,然後那一架巨大的東西就忽然從半空掉了下來。

可怕的是、方才揮動的手臂,居然似乎不是自己的。

她忍著痛,想要爬起來查看旁邊炎汐的傷勢,然而剛一動身,忽然便被再次重重按了下去,耳邊聽得厲喝:“彆動!趴下!”

傷重到如此、炎汐居然還有那麼大的力氣,那笙剛一抬頭就被死死壓下去。

同一個瞬間,驚天動地的轟響震裂了她的耳膜。臉已經貼著地麵、眼角的餘光裡,她震驚地看到了幾十丈外一朵巨大的煙火綻放開來,映紅了天空。

碎片合著熾熱的風吹到身上臉上,割破她的肌膚,然而那笙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種奇景,感覺如同夢幻,直到炎汐放開了壓住她的手、東巴少女都懵懂不覺。

“天啊……這、這都是什麼?”那笙看著騰起的火光雲煙,張大了眼睛,喃喃自語,“我不是在作夢吧?――炎汐,炎汐?”

她用還能動的左手撐著地、掙紮著起來,四顧卻發現炎汐不在了,大呼。

前方映紅天空的大火裡,映出了那個鮫人戰士的影子,長發獵獵、滿身是血的炎汐卻是奔向那架還在著火的風隼,毫不遲疑地徑自投入火中。

“炎汐?炎汐!你乾嗎!”那笙大吃一驚,顧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緊追過去。

迎麵的熱氣逼得她無法喘息,鋁片融化了,木質的飛鳥劈劈啪啪散了架。然而在這樣岌岌可危的殘骸中,炎汐拖著重傷的身體衝入風隼中,探下身子、從打開的木鳥頭部天窗裡,想要用力拉出什麼。然而體力已經不能支持,他整個人反而被拉倒在燃燒的風隼上。

“炎汐!”那笙跑了上去,顧不得問怎麼回事,同時探手下去,拉住風隼中的那個東西。感覺手中的東西冰冷而柔軟,她咬著牙,配合著炎汐同時使力。

“啪”仿佛什麼東西忽然斷裂,手上的重量猛地輕了,兩個人一起踉蹌後退。

“快逃!”炎汐陡然大喊,一把從她手中奪過拉出來的東西,一邊轉頭飛奔。

仿佛燒到了什麼易燃的部分,火勢轟然大了,舔到了兩人的衣角。那笙根本看不清楚方向了,隻是跟著炎汐拚命地奔逃著,遠離即將爆裂開的風隼。

“跳!”跑得不知道方向,眼睛被煙火熏得落淚,耳邊忽然聽到一聲斷喝。她用儘了力氣往前一躍,耳邊嘩啦一聲響,水淹沒了她的頭頂。

轟然的爆炸聲中,無數的碎屑如同利劍割過頭頂的水麵。

不知道過了多久,沒有再聽到炎汐的聲音。她終於憋不住氣,浮出水麵呼吸,外麵已經完全安靜了,隻隱約聽見木料燃燒的劈啪聲。青水靜靜地流過,黯淡的星光下,她看到了炎汐坐在河岸上的身影。

“哎,你自己浮出來也不叫我,想讓我淹――”**地爬出來,發現褡褳全濕透了,沒好氣,她罵,忽然間不知道為什麼猛地頓住了口,不敢再說話。

炎汐全身是血,背對著她坐在河岸邊,低著頭看著什麼,肩膀微微顫抖。

“炎汐……?”她猛然間感到了氣氛的沉重,不敢大聲,輕輕問,走過去。

“彆過來。”忽然間,炎汐出聲,抬手製止。

然而那笙已經走到了他身側,低頭一看,陡然脫口尖叫。

“彆看!”炎汐拉過破碎的衣襟,掩住了他懷裡那一具支離破碎的屍體。他右手拿著斷劍,劍尖挑著一顆挖出來的心臟,血淅瀝而下。

一眼瞥見開膛破肚的死人,那笙嚇得騰的跌坐在河岸上,感覺雙手都軟了,喃喃:“你、你……”

屍體的頭發從衣襟下露出,深藍色,宛如長長的水藻貼著河水,拂動。

炎汐沒有看她,微微閉著眼,口唇翕動,仿佛念著什麼,然而卻沒有聲音。片刻,他睜開眼睛,徑自將那顆心臟遠遠扔開,低下頭,用手指輕輕覆上屍體同樣深碧色的雙眼,低聲:“兄弟,回家吧。”

那笙看到衣襟從死人身上拉開,直直瞪著,嘴巴因為震驚而張大,卻喊不出聲來:鮫人!那個從風隼裡拉出來的、居然是個死去的鮫人!

衣襟下方才死去的鮫人肢體已經不完全,雙足齊膝而斷,胸腔被破碎的鋁片刺穿,全身上下因為最後爆炸的衝擊已經沒有完整的肌膚――然而奇異的是、流著血的蒼白的臉上居然沒有一絲一毫的痛苦表情,那樣反常的平靜、反而讓人看了不寒而栗。

看著炎汐將那個死去的鮫人推到青水邊,她連忙脫下身上破碎的羽衣遞給他。炎汐看了她一眼,默不做聲地接過來,裹住鮫人的屍體,然後將他推入水中。

屍體緩緩隨波載沉載浮,漸漸沉沒,最後那一頭深藍色的頭發也沉下去了。大群的桃花水母圍了上去,宛如花瓣簇擁著屍體、沉沒。

“走吧。”炎汐注視了片刻,淡淡道,用斷劍支撐著站了起來,上路。

那笙默不做聲地跟在他後麵,過了很久,終於忍不住很小聲地問了一句:“那個人……也是鮫人?”

“嗯。”炎汐應了一聲,繼續走路。

“你們不是同胞嗎?”她忍不住不解,“他、他為什麼會幫著滄流帝國殺你們?”

“你以為他們願意嗎?”炎汐猛然站定,回頭看著那笙,眼睛裡仿佛有火光燃燒,“你以為他們願意?!――他們被十巫用傀儡蟲控製了!來殺他們的同類!”

“啊……”想起方才那個死去的鮫人麵上毫無痛苦的詭異神色,那笙一個寒顫。

“風隼非常難操控,而且一旦派出、如果無法按時回到白塔,便會墜地――為了讓風隼不落到敵方手裡,必須要有人放棄逃生機會、銷毀風隼。”炎汐看著沉入水中的屍體,眼裡有沉痛的光,“我們鮫人在力量上天生不足,但是靈敏和速度卻是出眾的,非常適合操縱機械――於是滄流帝國在每一台風隼上、都配備了一名鮫人傀儡來駕馭。他們不會思考,不怕疼痛和死亡,到最後一刻便用生命和風隼同歸於儘。”

怪不得,方才那些棄風隼逃離的滄流帝國戰士走得那麼乾脆。原來是沒有任何後顧之憂――那笙怔怔看著炎汐,喃喃:“那麼,就是說……你們、你們必須和同類相互殘殺?”

“沒有辦法的事。其實要和風隼那樣的機械抗衡,唯一的方法、就是趁著它飛低的時候,首先射死操縱機械的鮫人傀儡……”炎汐轉過頭,不再看死去的同類,上路,淡淡道,“即使如此、他們依然是我們的兄弟姐妹,他們是無罪的。傀儡蟲種在他們心裡,所以必須挖出他們的心,才能讓他們好好的回到大海中安睡……”

炎汐走在路上,滿身的血,然而他卻將身子挺得筆直,抬頭看著天上的星光。

“我們海國的傳說裡,所有鮫人死去後、都會回歸於那一片無儘的蔚藍之中――脫離所有的桎梏,變成大海裡升騰的水氣,向著天界升上去、升上去……一直升到閃耀的星星上。”走在路上,那笙聽到炎汐的聲音緩緩傳來,平靜如夢,“如果碰到了雲,就在瞬間化成雨,落回到地麵和大海……”

那笙抬頭看著黑沉沉的天,忽然間,淚水盈滿了她的眼睛。

她轉頭看向炎汐,然而這個鮫人戰士的容色依然是平靜的,沒有一絲悲戚――“抱歉,我從來不曾哭過”――片刻前,對著她的要求、他那樣淡笑著回絕。

怎麼能夠不流淚呢?若是孤身戰鬥到連同胞都是對手,要怎麼才能做到不流淚呢?

“人們都說,魚看不見水就像人看不見空氣……但是說話的那些人、不知道那是多麼殘酷的距離。”炎汐靜靜沿著路走往桃源郡,抬頭看著星光,“都已經七千年了……無論是空桑人、還是後來的冰族,都把我們鮫人看成非人的東西,會說話的畜類,可以畜養來牟取暴利……你說這究竟是為什麼。”

“我曾說有空跟你解釋這片土地上關於鮫人的故事,其實很簡單,”炎汐靜靜看著星光,不知道上麵一共有多少鮫人靈魂化成的星星,對身側聽得出聲的少女解釋,“《六合書》上有那麼一段記載:

“海國,去雲荒十萬裡,散作大小島嶼三千。海四麵繞島,水色皆青碧,鮫人名之碧落海也。國中有鮫人,人首魚尾,貌美善歌,織水為綃,墜淚成珠,性情柔順溫和,以蛟龍為守護之神。雲荒人圖其寶而捕之,破其尾為腿、集其淚為珠,以其聲色娛人,售以獲利。然往往為龍神所阻。七千載前,毗陵王朝之星尊大帝滅海國,合六王之力擒回蛟龍、鎮於九嶷山下蒼梧之淵,是以鮫人失其庇護,束手世代為空桑人奴。”

那笙還聽得迷迷糊糊,炎汐走在路上,忽然回頭淡淡笑了一下,“也許你覺得我和你們人沒有什麼不同――其實現在你看到的鮫人、都不是我們本來的樣子……我們本來不會有和你們一樣的腿,都是被捕捉以後、用刀子硬生生剖開尾椎骨分出來的。”

“很痛吧?”那笙倒抽了一口冷氣,怯生生問。

“當然,”炎汐點頭,深碧色眼睛裡卻是平靜的,“用那樣的腿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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