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一片的街道,所有門都對她關閉了,那黑色的長街看去似乎沒有儘頭。
那一瞬間,她是多麼想回身撲過去敲打賭坊的大門,回到裡麵的喧囂熱鬨夜不眠中去。
“哼,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才不……才不回去求那群家夥。”然而咬著牙,終究不能厚起臉皮來,那笙喃喃自語,還是摸索著往有光的地方走去。
已經半夜了,初春的風很冷,吹到身上已經有了寒意。
那件千瘡百孔的羽衣已經給了炎汐包裹鮫人的屍體,那笙身上隻穿著單衣,不由縮了一下脖子,籠起手,小步小步地跳著腳往前走,暖和身子。
“啊……好漂亮。”無意間抬起頭,第一次在深夜裡注意到天儘頭的白塔,那笙停下腳步細看,忍不住驚歎了一聲――漆黑的夜幕下,那座雪白的高塔仿佛會發光,照徹九州,令人不由驚歎人力居然能夠創造出如此的奇跡。
“那個空桑人的星尊帝,一定很厲害吧。”想起建造這座塔的帝王,中州來的少女仰頭歎息,喃喃對自己說話,“但為什麼皇太子會是臭手那樣的德性?雲荒,雲荒……原來不是神仙住的地方啊。可這裡怎麼到處都是奇奇怪怪的事情呢。”
少女瑟縮在風裡,歎息著抬頭,忽然間眼睛一亮:“流星!”
黯淡的天幕下,一顆白色的星星忽然從北方向著東邊劃落,流出一道光亮的弧線,仿佛要墜入桃源郡。
那笙連忙低下頭閉目許願。
“許什麼願呢?那笙姑娘?”忽然間耳邊聽到有人問,溫柔親切。
那笙詫異的抬頭,想看看這條漆黑的無人的巷子裡是誰問她。然而,才一抬頭、就被光芒刺得閉了一下眼睛。下意識抬手擋住,小心翼翼睜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顆流星、那顆流星居然從天上落到了自己麵前!
純白色的駿馬收攏薄薄的雙翼,無聲落到麵前漆黑的街道中。馬背上白色紗衣如同夢一般飛揚而下,勒馬落地,馬背上清麗的女子對著她低下頭來,在麵紗背後微笑,同樣純白色的長發在風中揚起,長及腳踝。
“怎麼,不認識我了?”看到她張大嘴巴發愣,女騎士笑了起來。
那笙擦擦眼睛,再看,確信自己不是做夢。那個神仙姐姐對著她伸過手,手指上和她一摸一樣的戒指閃著璀璨的光芒:“天闕一見,那笙姑娘忘了麼?”
“啊,啊……你、你是……”那笙終於想起來了,脫口,“你是太子妃!”
“我叫白瓔。”女騎士對她微笑,躍下馬背,“上次多謝你救了真嵐。”
“啊?……那隻臭手?”幾日以來顛沛流離,那笙回憶幕士塔格雪峰之事宛如隔世,看著麵前神仙一般的女子,忽然忍不住脫口,“你是那隻臭手的老婆?真的?哎呀,姐姐神仙一樣的,怎麼會嫁給他……”
“呃?”白瓔跳下馬背,聽得這樣心直口快的話不由愣了一下,苦笑,“真嵐那家夥其實就是嘴巴臭――看來那笙姑娘一路上被他氣死了吧?”
“我就是想不通,一個皇太子怎麼說話會是那樣?”那笙想起來還是不解,看著白瓔,“姐姐你才像太子妃,可他一點都不像皇太子啊!”
白瓔看著麵前的少女,有些意外,搖頭微微苦笑――這就是皇天選中的人麼?
宛如未諳世事的小孩子,如何能在雲荒大地上保全自己?……看來,自己一出來就靠著“後土”感應“皇天”尋找她、果然是正確的。
“那笙姑娘,你方才許什麼願?”她不願糾纏於那種話題,笑著問。
那笙抬起頭,舉起手,把右手那一枚戒指給她看,苦著臉:“我求上天保佑我、能讓我平平安安帶著這倒黴的東西走到九嶷去,不要再被人趕來趕去了。”
看著皇天安靜地閃爍在少女指間,白瓔歎了口氣:“恩,帶著它、給你引來很多麻煩吧?――不過,我們不會讓你一個人辛苦的,我受命來照顧你。不讓彆人欺負你。”
“真的?”那笙眼睛閃過喜悅的光芒,跳了起來,“我還以為誰都不理我了呢!還是你們好――對了,太子妃姐姐,九嶷山在那裡呀?是不是很遠?我真不想去啊……可我已經答應戒指了~”
“九嶷山在雲荒最北方,很遠。”白瓔解釋了一句,看到那笙耷拉下來的頭,連忙安慰,“但是不要擔心,會有人帶你去的――那笙姑娘,你先隨我來,找個安全的地方住下,等我找到那個人再拜托他一路照顧你。”
“嗯!那太好了!我以為誰都扔下我不管了!”那笙歡歡喜喜地起身,伸出手想拉白瓔的手――然而一握之間,她的手指穿透白瓔的手腕,握空。
東巴少女震驚地抬起頭,看著白衣女子微笑的臉――那樣浮現在黑夜中、清麗典雅得有些不實在的臉,恍惚間、居然如同霧氣凝結般縹緲。她不是活人?
“彆害怕,我其實已經死了――現在跟你說話的是我的冥靈。”白瓔解釋,頓了頓,笑,“也就是你們中州人所說的‘鬼’吧!不過是不會害人的鬼,你不用怕。”
“啊……”那笙微微抽了一口氣,倒是沒有多少害怕的表情,隻是震驚,“太子妃,你、你是鬼?……太子也是那種奇怪的樣子……你們、你們空桑人都是這樣的嗎?”
“不。本來不是這樣的。”白瓔翻身上了天馬,伸手拉起那笙――那雙虛幻的手居然能發出真實的“力”,將那笙一把拉起。白瓔的眼色微微冷銳起來,看著天空:“是有些人、有些事,把我們變成了不見天日的鬼。”
“是滄流帝國麼?”那笙想起了如今大陸的統治者,皺眉,“他們很壞啊!”
“嗯,所以,為了避免他們害你,我要找一個人來拜托他照顧你。”一抖韁繩,白瓔駕馭著天馬騰空而起,“坐穩了!”
天馬薄薄的雙翼展開,奔騰如飛,那笙從馬背上看下去,陡然間目眩神迷。
“好厲害啊……太子妃!”從來沒有飛起來過,她驚喜莫名,歡呼,“那個照顧我的人也有你這麼厲害嗎?也會騎著馬飛天嗎?”
“他呀?他叫西京。”微笑著,白衣女子介紹,“他是我師兄。但我師傅隻教了我半年就走了,所以我的劍術大都還是他教的,當然比我厲害啊――啊?怎麼了?那笙姑娘?”
感覺背後猛然一輕,白瓔連忙回頭抓住那笙的肩膀,平衡她的身子,驚問。
那笙幾乎從馬背上掉下去,看著白瓔,半晌,吃吃道:“什麼?拜托西京那位大叔照顧我?――他、他剛才還不理我,把我趕出來!你指望他來照顧我?”
“唰”地一聲勒韁,這一回吃驚回首的卻是白瓔:“什麼?你說你剛見過我師兄?!”
“就是那個醉鬼大叔是不?”那笙被她猛地拉韁又差點弄得掉下馬背,連忙緊緊抓著馬鞍,“他剛剛放出話來說不理我――就在前麵的如意賭坊裡嘛!”
前頭賭場裡的喧鬨聲還依稀透入,吆五喝六,然而醉醺醺的人依然在雅座裡瞌睡,垂著頭,微微咂嘴,手裡握著空空的酒瓶。
窗外忽然有輕輕的風一樣的聲音。
醉漢朦朧的眼睛卻應聲睜開了,隨口喚:“汀……回來了?”
窗戶輕輕響了一聲,一個女子輕盈的身影來到窗外,卻沒有回答。
“汀?”醉漢又喚了一聲,忽然覺得不對,眼睛閃電般睜開,光劍滑落手中,錚然出鞘――他一劍橫斜、人未站起,劍氣卻縱橫而至一丈外的窗外!
窗外白光宛如閃電般騰起,交剪而過,來人居然一連迅速格開了他的兩劍。
“誰?”那兩劍他用了真力,能接下的劍客在整個雲荒大地上也不過寥寥可數,知道對手不簡單,他終於站起了身,喝問。
“大師兄。”窗戶打開,外麵的人輕輕回答,輕得恍然如夢,“是我。”
窗開了,黯淡的星光灑進來,夜風沉沉,有欲雨的氣息。窗外,白衣女子的笑容沉靜溫婉,一頭長發在風中飛揚如雪:“大師兄,我的天問劍法沒有退步吧?”
“天,阿瓔?……阿瓔!”怔怔片刻,仿佛終於確認了眼前的真實性,窗內的醉漢陡然大笑起來,探手出去、猛然抱緊多年不見的師妹。
已經是將近百年不見了吧?
自從葉城兵敗,回國都請罪起,他就沒看過唯一的小師妹――那時候,她就快要正式冊封為太子妃了,那之前、是不可以見任何男人的,何況他那時還是待罪之身。
但是無論如何他也沒有料到、和師妹的最後一麵,卻是在響徹雲霄的驚呼聲中,仰頭看著萬丈白塔頂端的一襲羽衣墜落。
那個瞬間、戰場上天崩地裂都臉色不變的名將,和周圍無數平常百姓一樣、看著如白羽般飄落的人影,脫口發出了震驚和痛苦的呼叫,臉色刹那慘白。
雲遊四方的師傅隻教了師妹半年劍法便飄然而去,於是他這個師兄便當仁不讓地擔負起了繼續教導的責任,一直把這個小師妹手把手地教到學成――直到她十五歲,被遴選為皇太子妃,必須離開所有家人、單獨居住到高高的白塔頂端去。
“師兄,我不想被關到上麵去啊……”最後一堂劍術課結束了,他按劍聖門下的規矩,將光劍慎重交付給她、算是正式承認她已出師,然而,那個瓷人兒一樣的小郡主忽然對著他哭了起來――那是這個一向安靜聽話的女孩、第一次表達出了內心的不滿。
然而,作為夢華王朝的名將,他又能夠對王室的決定說什麼呢?
白王的女兒白瓔郡主,是王族裡麵最負盛名的女子,品性,容色,血統,乃至劍技無一不出類拔萃――然而美中不足的,她卻有一個不甚光彩的母親。白王的原配夫人,在女兒三歲時離棄了丈夫和族人,跟隨彆人遠走他鄉,讓這個醜聞成為了諸王中的笑柄。
因了那樣的汙點,本來並不會輪到她當選皇太子妃――由她繼母、青王之女所生的妹妹比她更適合成為那種顯貴的角色。然而沒有料到、負責在白之一族裡遴選皇太子妃的大司命、卻指出白瓔郡主是千年前白薇皇後的轉世,皇太子妃人選非她莫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