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黃昏,包圍監視著這座古墓的鎮野軍團戰士都已經有了稍微的煩躁:帝都來的少將進入墓中已經很久,絲毫沒有消息,也不見有人出來――甚至連進去查看的南昭將軍都毫無消息。
到底裡麵出了什麼事?如果雲少將一直不解除命令,難道就要繼續等下去?
然而滄流軍隊裡有著鐵一樣的紀律――何況負責監視石墓的,還是鎮野軍團西方軍中最優秀的一支。曾在五十年前征剿霍圖部時、這支空寂大營的第六小隊立下了赫赫戰功,被巫彭元帥封為“沙漠之狼”。長時間的曝曬和等待後,奉令監視的軍隊還是一絲不苟地埋伏在古墓外的石頭曠野裡,透過叢生的紅棘、分批監視著緊閉的古墓。
“怎麼搞的,雲少將和南昭將軍都還沒動靜?”副將宣武已經是第九次從空寂城大營趕來,在原地不停來回,“不會出什麼事吧?帝都的風隼剛帶來了一道密令,要求第一時間轉交給雲少將――現在可怎麼通知他?”
“宣老四,彆走來走去晃得人眼暈了,”帶隊的隊長狼朗卻一直沉的住氣,一拉宣武讓他伏倒在紅棘背後,“快趴下,彆站在那裡讓人看見。”
大漠落日下的沙礫熾熱如火,宣武一趴下,立刻如一尾入了油鍋的魚一樣直跳起來:“我的媽呀,燙死我了!”
“彆跳!”狼朗一把按住了宣武,把他的頭摁回紅棘背後,低聲罵,“奶奶的,宣老四你是不是做監軍做久了,變成細皮嫩肉的娘們?”
“放手,放手!狼狼你要燙死我?!”瘦瘦的宣武副將被按到冒著熱氣的沙地上,“你的皮那麼厚,都不覺得燙?我回後麵的帳裡去!”
“就讓你老實回後頭呆著,彆來前麵湊熱鬨!”狼朗放開了手,古銅色的手臂按到了沙礫上,眼睛卻是一眨不眨地盯著緊閉的墓門,“雲少將一出來我就通知你。你去後麵休息吧。”
頓了頓,鎮野軍團的隊長回過頭,糾正:“是狼朗,不是‘狼狼’!――他媽的彆每次都要老子糾正!”
回頭發怒的時候,隊長臉上的表情凶狠如狼。雖然是純正的冰族人,然而在這片博古爾大漠裡駐守了那麼多年,冰族蒼白的肌膚早已曬成了古銅色,淡金色的頭發在風沙裡枯澀無光――再也不同於帝都裡那些發如黃金肌膚蒼白的門閥貴族。
“好,好,狼朗,狼朗。”宣武副將卻是有些怕這個職位在他之下的隊長,連連陪笑著後退,回到遠處輪值休息的那一隊士兵中,吐了口氣頹然坐下。
“宣副將!”剛坐下鼻中便聞到了肉香,耳畔有士兵招呼,“要不要一起吃點?下午打的沙狐,剛剝皮燒好,嫩得流油呢。”
“好。”宣武口裡應著,眼睛卻一直不肯離開古墓,隨手拿起了鐵絲上串的烤肉。
然而剛剛咬了一口,風裡卻傳來了悠緩的聲音。宣武一躍而起――那是石門打開的聲音!三天三夜的等待之後,進入古墓的雲少將終於出來了!
狼朗冰藍色的眼睛盯著那個霍然打開的石門――雲少將是和鮫人一起進入古墓的、而南昭將軍也是一去杳無消息,如今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他沒有象宣武那樣喜形於色,隻是默不作聲地舉起了一隻手,所有沙漠之狼的戰士匍匐在紅棘和亂石背後,將弓悄無聲息地拉到了最大。利箭在暮色裡閃著冷光,對準了那個緩緩打開的石墓大門。
一具血汙狼藉的屍體出現在門口,從服飾上判斷、赫然是白日裡進去的南昭將軍!
狼朗的手握緊了熾熱的黃沙,幾乎要脫口下令放箭!
然而緊接著出現在墓門口的,卻是身穿銀黑兩色軍服的滄流少將――三日不見,雲煥的臉色是蒼白而疲憊的,一手拖著同僚的屍體,另一手拎著斷裂的頭顱,踏上了古墓的石階。對著遠處埋伏的滄流軍隊緩緩舉起了手,做了一個解除防備的手勢。
然後仿佛力氣不夠般、他脫手放下了拖著的屍體,坐倒在石階上,石門轟隆關閉。
四周的軍隊同時放下了手上的刀兵,宣武副將和狼朗隊長在片刻的震驚之後,從隱身處奔出、疾步走向雲煥,急於知道到底出現了什麼樣的驚人變化。
看到那些軍人走近,藍狐陡然發出了一陣顫栗,躲到雲煥身後。
“怎麼?”染著滿手的血,雲煥看著走近的同僚,一把抱起了藍狐,揣在懷裡,“不用怕,有我在,以後你帶著那群狐子狐孫橫行大漠,都不會有人敢如何。”
然而小藍發出了低低的哀叫,漆黑的眼睛盯著前來的一行戰士,身子不停顫抖,後腿用力踹著雲煥的手,想從他懷裡掙脫……
“怎麼?要去找你的孫子孫女麼?”雲煥略微詫異,帶著幾分疲憊望著這隻小獸,卻不想放手:師傅死去之後,唯一能讓他回憶起昔日溫暖的、便隻有這隻蒼老的狐狸了。他撫摩著藍狐,陡然感覺到小藍的腹下有一道傷――溫潤的血滲透了皮毛。
“誰傷了你?”雲煥下意識地一鬆手,小藍閃電般竄了出去、直撲一隊軍士。
“小藍!”顧不上圍上來待命的士卒,雲煥站起身來,跟著藍狐的腳步一掠而過,穿過叢生的紅棘,向遠處燃火休息的軍士群中掠去。他不料蒼老的小藍還有如此驚人的速度,竟然和沙漠上飛翔的薩朗鷹一樣迅猛!
在看到石墓打開、少將出現的刹那,篝火旁所有戰士都站了起來,垂手待命。
那道藍色的閃電直撲篝火旁幾個戰士而去,惡狠狠地咬向其中一個的手腕。“喀嚓”一聲,腕骨斷裂聲中戰士大聲慘叫,手中拿著的肉串掉落在沙地上,拚命甩動著手,想把那隻藍狐甩脫。
小藍一口咬斷了那個軍士的腕骨,想要把那隻手咬下來,無奈牙齒折斷後傷人力量不夠了,軍士瘋狂地甩著手腕、立刻將它重重甩到地上。旁邊幾個同伴立刻抽出了軍刀和匕首,向著襲擊人的野獸逼去。
藍狐趴在地上惡狠狠地盯著那一群逼近的軍人,嘴裡發出嗬嗬的低叫――那一瞬間、這隻十幾歲的衰老沙狐居然狠厲如狼,毫不畏懼地和沙漠上驍勇無敵的軍隊對峙!
藍色的閃電穿行在人群中,一連抓咬了好幾個士兵,終於被其中一個戰士扼住了咽喉。
藍狐拚命掙紮,漆黑的眼裡似乎要冒出火光來,扭頭噬咬那個戰士的手。然而牙斷了,咬在護手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音。戰士雙手提住藍狐的後腿,便要將這隻咬人的畜生撕裂開來。
“叮”,一道白光敲擊在那個戰士的手臂上,一陣酸麻,手中便是一鬆。
掠過來立在場中的,是少將雲煥。所有拔刀握劍的手立刻鬆開了,戰士垂頭退了開去,讓出了中間的空地,靜靜等待上司的指令。滄流帝國是一個等級森嚴的國家,無論朝中還是軍中,都是如此。
“小藍!”雲煥追上了那隻忽然發瘋咬人的藍狐,一俯身就將它抱了起來,低叱。
記憶中,小藍一直是安靜乖巧的,蜷伏在師傅臂彎間用漆黑的眼睛注視著他練劍習武,從來連叫都不曾大聲――難道今日,是因為師傅的去世刺激了它?
事務繁雜,時機緊迫。鮫人複國軍從古墓裡逃脫已經三天,再不趕快采取行動攔截便要逃出這片博古爾大漠――雲煥來不及管這隻小獸的事情,一手抱了藍狐,便回身示意副將和隊長上前。
“各位,複國軍餘黨潛入大漠為患,南昭將軍……”說到這裡,他看了看正在被軍士收斂的屍體,冰藍色眼裡有什麼微弱光亮一閃,終歸低聲這樣解釋,“南昭將軍力敵亂黨,不幸身亡――我回帝都將稟告元帥,為其請功,封妻蔭子。”
所有軍士默然低頭,將手中刀兵下垂指地,臉色黯然。南昭鎮守空寂城多年,管理得法、善待部下,在所有將士中頗有聲望。此刻將領的驀然去世,在戰士心中激起了憤怒和仇恨。
“那些鮫人呢?逃了麼?”宣副將還沒有說話,狼朗卻忽然搶著問,“屬下盯著墓門口,絕對沒有一個鮫人逃出來!要不要進去搜一下?”
“那些複國軍,是從古墓的地下水道逃走的。”雲煥看了這個年紀相當的軍人一眼,冷然回答。懷中的小獸還在不停掙紮,嗚嗚低叫著,眼裡滾落兩顆大大的淚珠。
雲煥不耐地撫摸著它背上的毛,不明白小藍忽然間為何如此暴躁。然而嘴裡卻是冷定的一字字吩咐下去:“決不能讓鮫人從水路逃走。傳我命令,各處關隘看守的士兵,分出一半人馬、前往沙漠中的泉水旁看守!令所有牧民汲滿半月飲水,封閉一切坎兒井和水渠――看守泉水的將士,從庫房領取毒藥、給我即刻散入水中!我要讓赤水變成一條毒河!”
“是。”狼朗的眼睛閃了一下,決然領了這個苛酷的命令。
藍狐還在不安的掙紮,定定盯著火堆。雲煥的手不知不覺地加力,將它摁住,眼睛落到了一邊宣武副將身上,眼裡忽然有一絲尖利的冷笑:“宣副將,南昭將軍不幸殉國,目下空寂城大營的一切軍務、都暫時交由你打理――若是打理得好,回京述職之時我自會向元帥大人力薦你補缺。”
“多謝少將,屬下一定竭儘全力、肝腦塗地!”宣武副將大喜過望,伏地領命。
多年的同僚死得如此淒慘,那張臉上卻沒有絲毫哀容,隻有一片終於要出頭的喜悅。
雲煥唇角的笑意更淡了,擺擺手讓他起來,吩咐:“立刻修書,讓最快的飛鷹傳訊給赤水下遊駐守的齊靈將軍――令他立刻關閉大閘,不許一滴水流入鏡湖!”
“是!”宣武隻覺精神抖擻,也不覺得沙地熾熱灼人了,伏在地上大聲答應。
“你立刻回空寂城去,將所有水文地圖帶過來,我要仔細看看地下水脈的分布。”雲煥一手握著藍狐的前爪防止它走脫,一邊吩咐。然而隨著他和手下將士的交談越多、小藍的情緒便越煩躁,回頭瞪著雲煥眼睛裡居然隱約有刻骨的敵意和恨意。
“湘,右權使。嗬,我倒要看看你們究竟有多少本事……”雲煥沒有留心到小獸的神情變化,隻是看著大漠儘頭的落日,眉間殺氣彌漫。忽然,他想起了什麼,再度吩咐狼朗:“立刻帶人去曼爾戈部村寨蘇薩哈魯,監禁所有人!居然敢暗中支持複國軍,夜襲空寂大營?他們和鮫人是一夥的……給我細細拷問出複國軍的去向!”
“是。”狼朗領命,準備退下。
此時,走了幾步的宣副將忽然想起了什麼,回身拿出了一封信:“雲少將,這是今日帝都用風隼帶來的密信,要少將立刻拆閱!”
“帝都?”雲煥一驚,認出了是巫彭元帥的筆記,陡然出了一身冷汗――難道…是姐姐和三妹真的有什麼不測?
他再也顧不上懷中掙紮的藍狐,騰出手去拆閱那封信,手竟然略微發抖。
“如意珠之事若何?爾當儘力,圓滿返回,以堵巫朗巫姑之口。飛廉若截獲皇天,功在爾上,情勢大不利。好自為之。”
信箋開頭,是簡短的問候和鼓勵,然而雲煥的目光急急搜索到了他需要的消息:
“令妹觸怒智者,已服‘竊魂’,逐下白塔複為庶人。令姊連日陪伴智者身側,足不出神殿,托言告汝:一切安好,勿念。”
一切安好,勿念……
最後幾個字入眼,雲煥長長鬆了口氣,陰雲籠罩的心陡然亮了一些。
巫彭元帥和姐姐大約是怕遠在西域執行任務的自己擔心,才緊急寄來了這封密信罷?告訴他帝都的情況並不曾惡劣到如傳言描述,好讓他安心完成任務。
隨手將信扔入篝火銷毀,雲煥轉過頭。那個刹那、他的眼睛陡然凝聚了――
火光明滅跳躍,舔著架子上放著的鐵鉤。鉤上的鮮肉烤得滋滋作響,油滴了下來,香氣四溢。而旁邊的架子上懸著幾張新剝好的狐皮,撐開來晾乾,挖出扔掉的內臟團在底下。從他手中掙脫、蒼老的藍狐拖著腳步走到那一堆血肉模糊的東西旁邊,嗅了嗅,轉頭看著這一群軍人,眼神仇恨而冷漠。
“天!”所有戰士都詫異地看到少將脫口驚呼,向著烤肉架子踉蹌走了幾步,卻停住。
毛色已經發白的藍狐蹲在一張張撐開的皮毛中間,定定看著一群軍人中的統率。仿佛終於確認了雲煥和那些人是一夥的,低低嗚咽了一聲,漆黑的眼睛裡滾落兩滴大大的淚水。
“小藍……小藍。”雲煥陡然間明白了小獸如此躁動憤怒的原因,那個刹那隻覺被人當胸一擊,不自禁地單膝跪倒在沙漠上,對著那隻遠遠望著他的沙狐伸出手來,“小藍。”
藍狐冷漠警惕地望了戎裝少將片刻,終於緩緩拖著腳步走過來。
“小藍。”看著那一雙獸類的眼睛,雲煥隻覺心裡的恐懼勝於片刻之前,脫口低喚,滿懷忐忑地看著藍狐一步步走向他,眼裡居然隱約有祈求的光。
藍色的閃電忽然再度掠起!
在眾位將士沒有反應過來之前,這隻狂性大發的沙狐驀然竄近、用儘全力一口咬在雲煥頸中!然後在一片拉弓搭箭聲中,閃電般奔遠。
“少將!少將!”宣副將嚇了一大跳,連忙過來,“你沒事吧?”
然而雲煥的臉色之可怕、讓宣副將所有獻殷勤的話都凍結在舌尖上。
“誰乾的?誰乾的!”沒有去管頸中那個流血的傷口,少將忽然咆哮起來,霍然回身盯著一乾鎮野軍團戰士,將那一些狐皮踢到地上,“他媽的都是誰乾的!給我滾出來!混帳,都給我滾出來!”
那樣盛怒的咆哮讓所有士兵噤若寒蟬,遲疑了片刻,終於有幾個負責夥食的士兵戰戰兢兢、跨了一步出列,結結巴巴解釋:“我們、我們獵殺了幾隻沙狐,想當作……”
“混帳!”根本沒有聽屬下解釋,雲煥在盛怒中拔劍。殺氣彌漫了他的眼睛。根本不顧三七二十一,少將揮劍辟頭就往那幾個嚇呆了士兵身上砍去!
就這樣奪去他最後僅剩的東西!……該死!該死!這一群豬!
淩厲的白光迎頭劈下,幾個士兵根本沒有想到要反抗,隻是呆呆地看著劍光迎麵而來――然而,“叮”的一聲,雲煥隻覺手腕一震、刹那間他的三劍都被人接住。
“少將,請住手。”格住雲煥三劍的居然是狼朗,一連退開了幾步,沙漠之狼的隊長胸口也是血氣翻湧,卻將下屬拉到了身後,定定看著帝都來的少將,“請問我的士兵犯了什麼律令?要這樣格殺他們於當場?”
瞬間爆發出的殺氣是驚人的,居然軍中還有人能接住?
氣息平匍,雲煥眼裡的光冷酷而淡漠,傲然:“你沒有詰問的權力。狼朗隊長,退下。”
“獵殺沙狐犯法麼?”狼朗卻不顧一邊拚命使眼色的宣副將,寸步不讓地反問,握劍的虎口已經裂開流血,“沒有人知道那沙狐是少將所養的……我的屬下沒有任何錯誤,我不能容許少將隨便殺人!”
“好大的膽子。”雲煥冷笑起來,“軍中九戒十二律第二條:以下犯上者,死!”
“殺我,可以。但空寂大營鎮野軍團中,必然軍心潰散!”狼朗並不退縮,注視著帝都少將殺氣四溢的眼睛,低聲,“在這種時候,我想少將並不會笨到自斷臂膀的程度吧?”
長久的沉默。兩個軍人靜默的對峙中,血色夕陽驀然一跳,從大漠儘頭消失。
砂風驟然冷了,如刀子般割裂人的肌膚。
“有膽識。”仿佛第一次注意到這個小隊長,雲煥唇角有了冰冷的笑意,“不怕死?”
“怕。但人命不是那麼輕賤的。”狼朗平靜地回答,鬆開了握劍的手,虎口的血流了滿手――方才雖然格住了雲煥殺氣彭湃的三劍,他卻已經竭儘全力。
“能接住我三劍,不簡單。好,先放過你們幾個。”雲煥壓下了眼中的殺氣,對著驚呆了的士兵吩咐,然後下頷一揚,問,“你叫什麼名字?”
“狼朗。”隊長回答,鎮定而迅速,“鎮野軍團空寂大營第六隊隊長。”
“沙漠之狼?”雲煥微微點頭,忽然一劃手、將那幾張大大小小的獸皮扔到了火裡,眼裡神色冰冷,“――給我帶著你的人、立刻去曼爾戈部村寨蘇薩哈魯抓羅諾族長和他兩個女兒!他們包庇鮫人,一定知道複國軍的去向,給我不惜一切拷問出來!”
“是!”仿佛絲毫沒有記住方才劍拔弩張的交鋒,狼朗隻是屈膝斷然領命,然後揮手帶著屬下大步離開。雲煥靜默地站在原地,揮手讓湊上來的宣副將退了下去。
暮色已經籠罩了這一片曠野,砂風凜冽。少將在寒冷的薄暮裡靜靜望著那座石墓。
高窗上那隻蹲著的藍狐回頭看了他一眼,終究一聲不響地轉過了頭,溜下去消失在裡麵的黑暗裡。孑然一身的小藍,是要回到墓中去長久的陪伴師傅了罷?那樣黑的古墓,沒有生氣、沒有沒有風和光,隻有地底湧出的冷泉和門外呼嘯的砂風,伴著永遠不會再醒來的人。那樣黑的古墓……會不會和他幼時記憶中那個地窖一模一樣呢?
雲煥閉了閉眼睛,筆直的身子驀然一顫。最終卻什麼也沒說,隻是垂下手,從篝火上拿起一串已經烤得發焦的肉串,湊近唇邊,輕輕咬了一塊下來,機械性地咀嚼,噴香的油脂沁出了嘴角。
終歸,什麼都結束了。
黑暗一片的神殿深處,雲燭隻聽見自己極力壓低的呼吸細微地回蕩。
沒有其他絲毫聲音。
如今外頭是夜裡還是白天?已經跪了一日的腳已經麻木得沒有絲毫感覺,然而她不敢動。黑暗隔絕了凡人的所有視覺,可她知道智者大人在這樣的黑暗中,依然能洞若觀火地看到所有的一切。
自從雲焰被忽然逐下白塔、她衝入神殿求情以來,已經過去了不知多久。
這漫長的、沒有日夜的黑暗裡,智者大人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示意她離開。雲燭隻有同樣默不作聲地跪在黑暗裡,陪伴著這個莫測喜怒的帝國締造者。長期的不眠不食,讓她不得不用起術法來維持著神誌。
智者大人……到底在想什麼?淩駕大地之上的伽藍白塔頂端,她陪伴了智者十多年。而那樣漫長的歲月裡,她始終沒有看到過一次智者大人的真容,有時候甚至感覺不到黑暗中那個人的“存在”。
不知道弟弟在西方廣漠裡如今又如何……可曾完成任務?可曾奪回如意珠?如果這一次再度失手,回到帝都後必將麵對嚴酷的處罰。滄流帝國的軍令,向來如此不容情――那是因為當年訂立它的巫彭元帥、本身也是個嚴厲冷漠的軍人吧?
不過,自從雲家從屬國遷回帝都開始、就得到了巫彭元帥的照顧,如果不是元帥、她或許無法被選為聖女,弟弟也無法在軍中平步青雲……對於雲家來說,巫彭元帥真是大恩人哪。
特彆是弟弟,雖然成年後更加冷鬱,每次提及元帥的時候眼裡依舊有恭謹的熱情。
那樣驕傲的弟弟,原來是把巫彭大人當作軍人的榜樣來景仰的吧?
隱約間,雲燭回憶起智者大人剛才答應過的話――“如果你弟弟活著回到了帝都,我或許可以幫他一次”……大人的意思、是說弟弟此刻在砂之國,會遇到生死不能的危險境地?可能無法活著返回伽藍城?――怎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