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蘇摩在這裡!”在這一刻的寂靜裡,忽然聽到輦道上傳來清脆的驚呼。
祭壇上那個鮫人一驚,手迅速地放下了。離珠應聲轉頭,卻是一個少女和一名中年男子正飛奔而來。
——九嶷也真是亂了,居然連接有外人就這樣闖入了宮殿後的神山禁區。
然而,少女身邊那個落拓男子在看到那個六星結界時,也驀然站住了。
“阿瓔……”西京看著那個沒有生命的石像,低低歎息,眼裡掠過深重的悲哀。
那笙粗心慣了,卻沒有反應過來蘇摩在乾嗎,隻是看著他,詫異地嚷嚷:“咦,你不是說要去殺那個青王麼?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蘇摩臉色微微一變,默不作聲地側過頭,從祭壇上走下。
“啊?”那笙這是才注意到了祭壇上那幾座石像,吃驚地打量,“這是什麼?怎麼有六座沒頭的雕像在這裡?咦,可是他們的腦袋哪裡去了?被盜寶者偷去了麼?”
西京暗自扯了一下她的衣襟,示意這個唧唧呱呱的女孩子住嘴:“我們快去神殿!得趕快找到那個封印的右腿。”
“噢!”那笙畢竟還是知道好歹,被那麼一提醒,也不多事,直接飛奔上去。
“九嶷王……九嶷王就是逃去了神殿!”離珠看著他們在一旁爭論,想起那個秘密的囑托,她終於強自忍住了逃走的衝動,顫巍巍地開口,“他、他應該去神殿拿寶物了!”
“什麼?”同時脫口的,卻是三個人。
“我帶你們去……”出乎意料地,離珠挺身而出,“我知道有一條小道、比輦道更快地到神殿!”
“呀,真的?多謝你。”那笙也不去問這個和蘇摩一起的女子是什麼身份,隻是感激。
西京卻隻是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這個女子美的有點奇怪,讓他一眼看去心裡就覺得不舒服。雲荒各族裡罕見那樣的美貌,然而又分明不屬於於鮫人一族——在經曆風霜,閱人無數的劍聖看來,這個看似嬌弱柔婉的女子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陰邪詭秘的氣息,卻讓人說不出哪裡不對勁。
然而,此刻卻也顧不上其他。
這個女子顯然是九嶷王的寵妃,此刻卻是主動請纓為敵方帶路,顯然是恨九嶷王入骨。此刻,也不妨先相信她一次吧!
他們跟著離珠奔出,在快到神殿的時候,忽然間聽到了一種奇異的歌誦之聲。
“啊,那些廟祝還在那裡!”離珠隻一聽,臉色便變了一下,停下了腳步,遲疑著,“這、這可怎麼好……我以為他們這些廟祝看到變亂來臨,也會嚇得跑掉。想不到他們還在那裡死守著!那麼我們是進不去了的!”
“怕什麼。”那笙卻是不以為意,指了指蘇摩和西京,“有蘇摩和西京他們兩個在,誰能擋得住?除非是十巫。”
“蘇摩和西京……”離珠一驚,難掩臉上的驚訝,脫口,“果然是你們。”
“嗯?”那笙沒反應過來,西京卻是一揚眉,冷笑起來:“怎麼,是有人指使你來的吧?不然哪有那麼好心。”
離珠臉色白了白,眼眸中有一種妖豔的恨意:“不錯,我奉九嶷世子之命,來帶你們幾個去殺了九嶷王!”
“九嶷世子?”西京眉毛一跳,沉吟,“那個老養子,想篡位了麼?”
“王他實在是活的太久了……世子怕有生之年再也觸不到王座。”離珠卻是老老實實的一口承認,無所畏懼地抬起頭看著空桑的將軍,眼裡有一種亮光,“他知道這次蘇摩回來是尋王報仇的,於是說,如果我引得你們趁亂殺了王,就可以燒毀我的丹書,還給我自由。”
這樣的一席話,讓一行人都沉默下去。
西京心裡是信了**分,然而卻顧忌著蘇摩是否同意——畢竟,這個脾氣詭異的傀儡師怎能容忍自己被人利用?
然而仿佛被離珠那的話觸到了某一處,蘇摩眼裡的神色慢慢平和下來,望著那個美得有幾分邪異得女子,微微點了點頭:“你,也想要自由麼?”
頓了頓,又道:“為了那個,不惜拿一切來換麼?”
離珠掩嘴微笑起來,眼神一瞟:“是啊——和你當年一樣。”
氣氛陡然為之一肅。沒有奴隸會不想獲得自由,哪怕為此付出極大的代價,做任何違背自己意願的事。瞬間,連那笙都想起了當年蘇摩的經曆,連忙乖乖地閉嘴,生怕自己一開口就會說錯話——說起來,他們兩個還當真算是惺惺相惜的同類。
“那麼,走吧。”蘇摩闔了一下眼睛,漠然,“彆讓那家夥跑了。”
一語出,便知道他是默許了此事,西京一拉那笙,往後山神廟掠去。
離珠想跑在前麵帶路,然而她哪裡能跟的上。蘇摩微微蹙眉,手一伸,便將她提起,足尖一點飛掠出去。
“左邊!推開那塊假山石。”離珠指點著,一行人循著新的路飛奔而去。
一路穿過享殿,直奔位於山腰的神殿而去。
還未到神殿,便聽到了如潮湧來的祝誦祈禱之聲,一眼望去,神殿前的廣場上一片雪白:那是白袍高冠的廟祝們,在九嶷大難來臨時對著神明祈禱。
那種虔誠的聲調,讓殺氣騰騰掠近的人都下意識地放緩了腳步。這一次變亂來臨時,一路上走來,連守護神山的士兵們都早已逃離,而這些廟祝神官居然絲毫沒有離開神廟的意思,似乎是完全將生死置之度外,專心專意地對著神明祈禱。
殿內供奉著空桑人自古就信奉的神袛:孿生的兩兄妹,創造神和破壞神。高大的神像是用九嶷出產的青玉雕刻而成,黑曜石和金晶鑲嵌成了眼睛,創造神坐北麵南,臉朝著神殿門口,俯瞰九嶷山下的土地。在她的背麵,是她的孿生兄弟破壞神。
神殿古舊,有九嶷特有的陰涼森然氣息。黯淡的神殿內,隻有黑瞳和金眸閃著隱隱的光,俯瞰著殿下的人群。
神像下,擺著七盞巨大的青銅燈——那個傳說中和空桑王朝興亡息息相關的七星神燈。
此刻,神廟裡卻傳來奇異的哢哢聲,仿佛什麼機械正在緩慢轉動,帶動了七盞銅燈沿著地麵鑲嵌的軌道移動!燈火隨著燈盞的移動,在黯色裡飄搖。
“哎呀,不好!他想逃!”看到了燈火飄移,離珠霍然明白過來,驚叫,指著神殿裡一個金冠錦衣的老人背影,“燈下有秘道通往地宮,他想逃!”
——變亂一起,九嶷王在離宮遙望,看到巫抵的軍隊全軍覆沒,早就知道事情不妙,立刻向著後山神殿方向奔逃,原來是想通過秘道逃離!
一語出,一行幾人同時發力,撲向神殿。
然而,虛空中仿佛有看不見的屏障,發出轟然的響聲,白光彌漫。
蘇摩在廣場的最後一級台階上止住了腳步,和西京一起訝然抬首。
有結界!——隨著這些廟祝的祈禱,有一個無形的結界,籠罩了整個神廟和廣場。
空桑王室供奉的廟祝,有著自古相傳的自成一體的術法。在遠古的傳說裡,這些廟祝力量非常強大。在魔君神後的時期,甚至曾以“人”的力量極限,在帝都的九重門裡封印過衰弱的創造神!
而現在,這些廟祝,是在保護著王者從秘道內逃走?
“快追!”那笙卻焦急地喊起來了。因為此刻,手上皇天閃了一下,射出一道光,正投射在神殿內匆匆離去的人身上——九嶷王手裡,拿著的正是那隻封印了真嵐右腿的石匣!
西京不等她說完,光劍已然出鞘,化為一道閃電、直劈向虛空。這邊蘇摩一眼看到他動手,同時也是反手拔劍,用新佩戴的辟天長劍合力砍在虛空裡的同一點上。
轟然盛放的光芒中,神殿裡的廟祝身子晃了一下、口吐鮮血,倒下了一大片。
然而虛空裡的屏障,卻依然微弱地存在著,阻攔著他們一行人的腳步。
神殿裡的祝誦聲還在繼續,伴隨著哢哢的機械轉動聲。七盞青銅燈按照地麵上鑲嵌的軌道變幻著位置,最後咯的一聲,仿佛卡在了某一個固定的位置。
那一瞬間,神廟裡的神魔塑像發生了變化——
龐大的雕像霍然轉動,隻是一瞬、創世神和破壞神便交換了位置!
逆位的破壞神轉到了正位,金色的瞳子在黯淡的燈火裡閃出光芒。雕像手裡拿著的長劍忽然動了起來,在虛空中緩緩下劈,雖然慢、卻力道千鈞,最後一劍劈在燈前的供桌上。
喀喇一聲響,那由從極淵裡萬年寒玉雕成的供桌竟然整齊地斷裂了,露出一個深黑色的入口,深不見底,從中吹出冰冷的風。
應該也是感覺到了仇家的逼近,九嶷王雖然在這個詭異的洞口前遲疑了一瞬,還是一咬牙,抱著神龕上的石匣,踏入了地道。
“他把臭手的右腳帶走了!快追啊!”眼見地道重新關閉,那笙焦急起來,不顧結界尚自存在,自顧自的跑去。
“小心!”西京急喝,然而那笙已然一步踏進了結界!
她自己也有些驚訝,不知所措地站住了腳,看著結界外的蘇摩和西京,然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對於皇天的佩帶者來說,這個結界居然宛若不存在?空桑王室供養的廟祝的力量,是無法對皇天起作用的麼?
“快去追!”西京率先反應過來,低喝。
那笙啊了一聲,如夢初醒地回頭過去,向著神廟急奔。
然而,轟然一聲響,地道已然關閉。
“快打開!快打開!”她跑到神像下,焦急地用手錘著萬年寒玉做的供桌,對著廟裡那些白衣的廟祝大聲叫喊,“快把它打開!”
那些廟祝隻是用敵視的眼神看著她,其中幾個似乎是剛才在阻攔住蘇摩和西京時耗儘了靈力,再也無法支持下去,委頓在地。
結界轟然倒塌。
“這個地道,隻能用一次。進去後,就從裡麵毀壞機簧。”廟祝之首看著她,目光落在了她手上的皇天上,眼神變得極其複雜,“王已經走了,你們休想將他再從地宮裡找出來。”
“可他把真嵐的右腿帶走了!”那笙看著巍然不動的供桌,急得跳腳。
蘇摩和西京已然穿過了結界來到神殿,但也已經來不及阻攔九嶷王的逃離。黑衣的傀儡師蹙眉看著匍匐一地的廟祝,眼裡有怒意,手指緩緩握緊。
“彆動手!”西京生怕這個乖戾的傀儡師一怒之下又開殺戒,急忙低聲阻攔。
“哈哈哈……動手吧,誰怕?”廟祝之首忽然大笑起來,看著眼前這個鮫人,眼裡有一種不屑和冷嘲,“一個鮫人,居然還踏進了神廟……當年就該殺了你,王怎麼會讓你這種家夥活下來了呢?這個玷汙空桑榮耀的賤人!”
“唰。”話音未落,他的喉骨忽然被人捏住,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蘇摩隻是抬了抬手,便毫不費力地卡住了這個白發老者的咽喉。傀儡師臉上沒有表情,甚至沒有像以往那樣一被人刺痛就露出狂怒的表情,他隻是漠然地一寸一寸地、將身形瘦小的廟祝提起,冷冷凝視著,手指慢慢加力,看著老人的眼睛凸出來。
“彆……”那笙忍不住勸阻。
雖然這個老人言辭尖刻,可也不至於一抬手就要殺了他吧?
然而蘇摩嘴角隻是露出一絲笑容,忽地一鬆手。廟祝之首如同一隻破麻袋一樣落到地上,他的同伴搶上去圍住他,卻忽然驚叫起來。
“你!你這個妖人對長老做了什麼!”看到長老眉心的一點血跡,感覺到他身上靈氣的潰散,廟祝們知道發生了什麼樣可怕的事情,驚駭地抬頭怒視著這個鮫人。
“他不是以身上空桑王室正統的力量為傲麼?——那麼,我就將他引以為傲的東西全擊潰。我汲取了他的靈力,從此後,他和普通人沒兩樣。”
蘇摩漠然轉過身去,甚至連看一眼他們的興趣都沒有了。
西京默不作聲地鬆了一口氣——方才他已然是按住了光劍,想在千鈞一發時阻攔蘇摩。然而,不想這個詭異的傀儡師轉變了性情,居然出乎意料地放過了這個肆意侮辱他的人。
想來,重生後的蘇摩,也已經發生了某種深刻的變化吧。
“你們怎麼能這樣?!”看著那些仇恨的目光,那笙忍不住了,跳起來指著那些廟祝,“你們還是空桑人麼?那個青王……不,九嶷王,出賣了空桑,你們還為他拚命?”
然而那些廟祝毫不動容,冷冷地看著她。
“我們先是青族人,然後再是空桑人。”昏迷的長老醒來了,眼裡有昏暗的光,吐出的話語卻是堅定的,“我們不管你們如何指責王……他畢竟保護了整整一族的人從戰亂裡幸存下來……彆的五族都覆滅了,唯獨我們活了下來……這還不夠麼?”
“說什麼民族大義?……那是奢侈的。對普通百姓來說,大家隻想好好活著。”
“所以,九嶷百姓,都愛戴我們的王……絕不允許、絕不允許你們……”
話音未落,筋疲力儘的長老頭一沉,再度昏迷過去。
然而他身邊的其他廟祝,卻毫無退縮地看著一行闖入的人,攔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