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看到地上的人睜眼冷笑,士兵們齊齊發出了一聲驚呼,情不自禁地鬆開了手,棄刀返身就逃,你推我擠,驚惶失措。
雲煥緩緩從地上站起,卻並沒有追。然而,天上的迦樓羅卻霍然發出了攻擊――那座巨大的機械仿佛擁有看穿一切的眼睛,那些叛亂者甚至沒有來得及跑下白塔,就被淩空如雨而落的金光全數的釘死在地上!金光在向下刺穿他們身體後,反射而起,宛如一支支巨大的尖刺、將被貫穿的人舉向空中。
帝都上空,登時布滿了林立的金色刑架!
叛亂者們的屍體布滿了天空,無數血珠從天上落下,血雨浸潤了白塔上盛大的婚宴。潔白的花束被染成血紅,華麗的金杯裡注滿了血酒,這一場血雨灑滿了在場所有賓客的臉,令那些雖沒有參與動亂、卻心懷期待的門閥貴族顫栗,不敢仰望。
雲煥回過頭,看到了帶著女兒躲在一旁的貴婦人,唇角浮出一絲冷笑。
“嗬……多麼美麗的婚禮啊。”雲煥抬起頭,微笑,“嶽母大人,你是否滿意?”
血雨從天空灑落,那些瀕死的叛亂者在頭頂扭曲慘叫,宛如修羅地獄。羅袖夫人怔怔地看著沐血而立的軍人,眼裡露出了恐懼的光芒,嘶啞:“你、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會有人謀反?你想趁著婚宴集結十大門閥,把他們一舉剪除!你……你早就知道酒裡有毒,是不是?!”
“當然,”雲煥冷笑起來,“愚蠢的人,他們居然還以為毒藥對我有效。”
羅袖夫人的臉色蒼白如死,忽地指著他嘶聲大喊:“可是,明茉呢?你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明茉喝下毒酒去!你為什麼不阻止?!”
雲煥冷然瞥了一眼她懷裡的新娘:“那是她自己的事。”
“魔鬼!”羅袖夫人渾身顫抖。
“彆、彆和他浪費口舌……”身側忽然有人扯動他衣角,微弱地低語,“激怒他……你會被殺……”
“景弘?!”羅袖夫人低下頭,看到地上血肉模糊爬過來的人,失聲驚呼。
她的丈夫伏在她腳下,竭儘全力舉起手,手心裡握著一粒朱紅色的丹藥:“這、這是…巫鹹大人煉出的藥……快、快給女兒試試……”
羅袖夫人捂住了嘴,連連點頭,忍住了咽喉裡的悲鳴。
景弘……景弘。我一直以為、你是痛恨著我們母女的……這麼多年來,你根本不願意看上我們一眼。可是到了今天,你卻願意這樣不顧性命的來保護我們?她俯下身抱起血肉模糊的丈夫,感覺他的身體在懷裡逐漸冰冷。
――遙遠的年輕時,他們曾經那樣真切而熱烈地相愛過,以為可以逾越門第和血統的障礙。然而,這朵純白的花在帝都腐朽的權勢泥土裡終究凋零。他們都用各自的方法縱情聲色,消磨著無愛的餘生,以為將會對彼此怨憒至死。
但是,誰都沒有料到,他們之間卻還有這樣一種結局。
“對不起。”她低下頭,輕聲在丈夫耳畔低語,淚水落在他臉上。
淩一直在一邊看著這一家人,神色複雜,隻是默然俯下身,扶住搖搖欲墜的羅袖夫人。
雲煥扔下了片刻前還是他新娘的女子,轉身看向白塔頂上那些麵如土色的門閥貴族,目光劍一樣的掃過人群,有清點羔羊般的得意與冷酷――迦樓羅發出了金色的光圈定了塔頂的廣場,所有參加婚典的貴族們,無論是否參與了叛亂,都無法離開。
在殺儘最後一個叛亂者後,迦樓羅的金光熄滅。
被釘死在虛空的叛亂者終於逐漸死去,淅瀝而落的血雨也漸漸稀薄,雲煥蹙眉:“好了,瀟,拿走吧,彆擋了我的視線。”
“是。”迦樓羅發出低沉的呼應,被釘死在空中的屍體齊齊抽搐,被拋下了萬丈白塔下的大地,激起了地麵上一片驚慌的呼喊。
同時,金色的軍人在朝陽中抬起了頭,對著天地舉起了手裡的權杖和佩劍。迦樓羅回翔於頭頂,整個大陸踏在腳下,一個雷霆般的聲音響徹了雲霄――
“聽著,大地上的螻蟻們!
“如今這個雲荒上已經沒有元老院,沒有智者。我,便是你們的神!
“那些服從我的、忠誠謙卑的奴仆,我可令他得到永生和享樂。而那些心存僥幸、試圖挑戰我權威的叛逆者,我必追討他們的罪――三代九族、一個不赦!
“死亡絕不是最後的懲罰――
“我會讓你們看見、這些叛逆者整個家族的下場!”
冷酷威嚴的聲音響徹天地,如雷霆滾滾逼近,整個帝都都在其威懾之下從鐵城到禁城,從平民到門閥,所有人都在這樣的聲音之下顫栗。
作為新娘的遠房堂兄,季航在塔頂觀禮的人群裡,親眼看見了這一場暴亂被殘酷地平息。那樣可怕的力量令他再度感到由衷的震懾,聽著這樣的雷霆之聲,出於某種景仰和敬畏,他雙膝一軟,不由自主地跪倒在迦樓羅金色的巨翅下:“破軍,請讓我成為你謙卑的仆人!”
“季航!”羅袖夫人回過頭,赫然看到族裡最能乾的孩子跪倒,不由失聲。
然而,雲煥這一次隻是冷冷俯視著跪倒的人,嘴角浮出莫測的冷笑,抬起了左手,將權杖點在他的肩頭。一旦有人帶頭,更多的人紛紛跪了下去,爭先恐後地對著迦樓羅磕下頭去:“願意成為你恭謙的仆人!”
百年來,滄流冰族有著冷酷鐵血的統治,森嚴明確的階層劃分。所有人都按照製度成長,有不可逾越的階層和規矩,他們沒有神,沒有宗教――信仰的,唯有力量。所以,那個駕駛著迦樓羅金翅鳥淩駕於帝都上空的男子,以不容置疑的強悍壓到了一切爭議和不服,將整個帝都握入了自己的掌心。
破軍出世,天下動蕩,一個新的時代已經來臨。
伽藍城裡風雲變幻,然而與之對應的無色城裡,卻是一片寂靜。
大戰歸來,六部戰士重新進入石棺靜靜沉睡,積累力量迎接新的戰鬥。一望無際的白石棺材鋪滿了水底,整個無色城空無一人。激戰過後,除了黑之一族損傷頗為嚴重歪,各部均無大礙,此刻大司命和六王都已經休息。
此刻的水底,安靜得如同睡去。居中的光之塔下,有一個白衣女子俯身於地,在聚精會神地縫著什麼,銀針在纖細的指尖閃爍,伴隨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聲。
“唉,幸虧迦樓羅撞倒了白塔,讓你白撿了一個便宜。”白瓔將針刺入破裂的軀體,喃喃,“我還以為這個身體、會是最後拿回來的一個呢。”
一具被撕裂成五塊的身體正平平擺放著,手腳和軀乾各自脫離,仿佛一隻散了線的木偶。
“嗯,所以說運氣這個東西、確實還是存在的啊。”
一顆頭顱呆在旁邊的蓮花金盤上,俯視著皇太子妃飛針走線,百無聊賴,“反正,這次是要謝謝複國軍那邊――等把這零碎拚湊好了,該親自去一趟複國軍大營麵謝海皇和龍神。”
針在指間微微頓了一下,白瓔的眼神黯淡了一瞬,歎息:“我看還是不必了。”
“怎麼?”
“沒見赤王奉命去探望,人家根本不見她麼。”白瓔將軀體和右臂縫合,低頭喃喃,“蘇摩應該還在養傷,性格又向來孤僻――如果他不願見人,那你去了隻會令事情尷尬。”
真嵐聳了聳眉頭:“沒關係,本來也就很尷尬了。”
“……”白瓔啞然,有些哭笑不得地抬起頭。然而她的丈夫隻是對她眨了眨眼。
“真嵐,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你怎麼想,”她輕輕歎了口氣,“你總是這樣嬉皮笑臉,沒心沒肺,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是你告訴蘇摩,讓他來伽藍帝都助我的吧?”
“呃,這個啊……你說,那笙那個丫頭拿了我的戒指去葉城,能不能順利把剩下的那隻手背回來?”真嵐扯動嘴角,立刻把話題轉到了十萬八千裡之外,“那丫頭可真是個麻煩貨――就算有炎汐陪她去,還是令人擔心啊。”
“彆轉移話題。”白瓔有些怒意,蹙眉。
“哎呀,怎麼還沒好?”真嵐眼看躲不過,立刻轉了另一個話題。
“稍微再等一下。”白瓔回答,手上卻不停分毫,銀色的細針上下飛舞。
“還要再等?我的手腳都僵了……快四個時辰了啊!”真嵐愁眉苦臉地看著地上的零碎,抱怨著,動了動僵了的右臂。
“哎喲!”然而剛一動,金盤裡的頭顱立刻發出了一聲痛呼,幾乎跳了起來。
“跟你說彆亂動,”白瓔將針上的細線銜在嘴裡,抹去右臂肩關節處剛紮出的一粒血珠,“我正縫到一半呢。你要是亂動,準頭一錯、這隻胳膊可就長歪了。”
“你縫的也太慢了一些吧?”空桑的皇太子嘟囔,“我都擺了一天的姿式了!”
白瓔歎了口氣:“你也知道我從沒縫過人,所以難免要返工――不過,就算慢,總比把你四肢縫歪了好吧?”
真嵐鬱悶無比,隻有閉上嘴。
白瓔重新低頭,全神貫注地飛針走線,將雙腿和右手一一縫到剛找回來的軀體上。
“好了,”半個時辰過後,她低下頭,湊過去用牙齒咬斷了長出來的一節線,抬頭微笑,“你來看看――我縫的還不錯吧?”
金盤上的頭顱俯身看著地上的那具無頭軀體,點頭讚許:“不錯,如此俊朗偉岸,總算恢複了我當年風采之萬一。”
“油嘴滑舌。”白瓔忍俊不止,捧起了剩下的那顆頭顱放到了軀乾斷口上,小心翼翼地比了一下位置,“好啦,隻要把你的腦袋按上去,就算大功告成了。”
“那可得千萬小心,”真嵐憂心忡忡,“否則一針不準,就要被你毀容了。”
“先坐起來,”白瓔推了一下他,“躺著沒辦法縫。”
真嵐長長舒了口氣,地上無頭的身體忽地直了起來,活動了一下全身的筋骨。然而右手卻一直扶著自己的脖子,防止那顆頭顱從斷口上滑落。
等他坐好,白瓔扶正了他的腦袋,湊過頭去,小心翼翼地一針刺入肌膚下。銀針連著細細的線,將斷裂了百年的軀體重新縫合。她一針一針地縫合,回憶起百年來的種種悲歡離合,不由心中如刺。
“真嵐,”她低聲,“痛麼?”
“還好。”那顆頭顱滿不在乎的開口,“就像被蚊子叮幾口而已。”
白瓔逐漸縫向了右肩一側,輕聲:“不,我是說車裂的時候。”
針下的肌膚忽然微微一顫。真嵐的聲音停頓了。她沒有抬頭,隻感覺他的呼吸在頭頂上方微響。寂靜中,她拿著針的手也漸漸發抖:“那時候我不顧一切地飛奔,卻在城頭看到刑架套上你的身體,根本來不及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