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訓走到了他身側,輕輕歎了口氣:“雲煥,我知道很多人對你不起,包括我在內……可是,你也報複的夠了。收手吧。”
“收手?”他忍不住冷笑,“憑什麼收手!那些人還沒死絕!”
“收手吧……再殺下去,帝國元氣大傷,隻怕要一蹶不振、引來外敵入侵。”那個同窗卻依然好言相勸,“無論再殺多少人,你失去的東西都不會再回來了。”
“那我就讓他們同樣嘗嘗失去的滋味!”雲煥截口厲叱,聲音帶了暴怒的殺氣。頓了頓,他看向對方:“對……你應該是巫即一族的吧?也有份參與叛亂。”
雲煥眼裡露出一絲冷笑:“好吧,承訓,看在一場相識份上,我也給你一個機會——你回去把現在族裡的當家人殺了,我就讓你當巫即一族的族長!”
夕陽從窗間照進來,承訓沐浴在柔和的金色光線下,忽地笑了一笑。
“不,殺親人求生,我是做不到的——你還是把這個拿去吧。”
——他忽地伸手,摘下了自己的頭顱,就這樣捧在手上遞了過來!
雲煥霍然一驚,下意識地避開那個還在開口說話的頭顱,啪的一聲,撞倒了背後的桌椅,整個身子猛地一震,真正地醒了過來。
金色的夕陽照在他臉上,有微弱的溫暖。教室裡依然空空蕩蕩,桌椅整齊。他一個人坐在昔日坐過的位置上,回顧四周,一個一個回憶著當年同窗之人的臉,眼神慢慢變化。
——那些意氣風發的少年,如今都已經死得差不多了吧?
“承訓!”他低低喚了一聲這個名字,猛然站起身來,大步走出堂外——外麵的屠殺還在繼續,幾個參與叛亂的門閥遭到了族滅的懲罰,屍山的高度還在繼續增加。那些血在講武堂前彙聚成血池,黑紅色漸漸凝固。
看到破軍少將從堂內走出,所有戰士紛紛停下手,恭謹地行禮。
金色的迦樓羅在他頭頂回翔。
“巫即一族的承訓呢?”他問身側執行死刑的戰士,“把他找出來!”
那個戰士疾步跑出,在人堆裡走了一個來回,旋即回來單膝下跪:“稟告少將,已經找到承訓校尉了。”
戰士托起了一顆剛斬下不久的頭顱,手上血跡淋漓。
已經死了?那麼,方才他在夢裡看到的承訓,原來已經是……那一瞬,雲煥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幾乎以為自己此刻還在夢魘之中,恍惚覺得承訓的人頭還會再度開口和他說話,苦苦勸他收手。
然而,那顆頭顱已經失去了生氣,閉目無言。
“……”他揮了揮手,示意戰士退下,心裡漸漸有無法控製的煩亂。側首看向背後那麵森冷的七殺碑,碑上文字一個接著一個跳出來,映入眼簾——
“不忠之人,殺!
“不孝之人,殺!
“不仁之人,殺!
“不義之人,殺!
“不禮不智不信人,奉天之命殺殺殺!
“三軍之中樹此碑——逆天之人立死跪亦死!”
“逆天之人立死跪亦死!”他忽然忍不住心裡的狂躁,站在碑前以劍戳地,仰天大呼,狀若瘋狂,響徹三軍,“殺!殺!殺!給我殺,一個不留!——不用斬首,統統的給我絞死!全部絞死!”
從白塔東側的講武堂看過去,朱雀大道兩旁屍首林立,宛如兩道死亡的牆壁。
暮色降臨的時候,廝殺和哀嚎聲音終於低下去了。剩下的人被士兵暫時押回,屍體被處理乾淨,講武堂總算顯得安靜而空蕩。
“再殺一日,把剩下的解決了;然後再給三天,選出新一任的族長——三日後,帝都戒嚴。”雲煥看著撤退的戰士,眼裡的光芒冷銳而尖利,“我要清點軍隊人數,確認剩下的三軍將士是否真心效忠於我。”
“是。”季航和其餘幾位將領單膝跪地,領命。
“帝都外情況如何?”他繼續問。
“稟少將,葉城已經進入備戰狀況。”季航旁邊的路夏搶著回答,“他們已經封閉了水底甬道,試圖切斷帝都的供給和聯係——這幾日趁著帝都內部繁忙,飛廉和巫羅在葉城修築工事囤積糧草,還四處遊說其他駐地的軍隊一起反攻帝都。”
“哦……”雲煥淡淡,“看來,這小子是鐵了心要和我作對到底了。”
“是。飛廉少將據說持有一麵雙頭金翅鳥令符,已經頻頻飛往各處帝國大營,”路夏有些擔憂,“屬下怕他振臂一呼,各方的官兵都會被其迷惑,以他為馬首是從……”
“螳臂當車——整個征天軍團加起來,也抵不過迦樓羅一片羽毛。”雲煥不以為意,疲倦地開口,“等我清洗完了帝都,自然會回頭好好的對付這些不識好歹的家夥……那些敢於依附飛廉、與我作對的,下場就和現在帝都的叛徒一模一樣!”
“是。”各位將領悚然低首,不敢對視。
“比起那些殘兵敗將來說,外敵更加重要一些。”雲煥抬起頭,看著夜色裡白塔廢墟,聲音冷靜,“無論空桑人還是鮫人,都是不可忽視的大敵——他們擁有極大的力量,一旦聯起手,就能像上次一樣出入帝都如無人之境。”
想起那天夜裡衝入帝都上空的蛟龍和冥靈軍團,季航倒吸了一口冷氣。
“不過,他們都有致命弱點——鮫人不能長期遠離水源生活、所以不能深入內陸,砂之國那樣的地方他們永遠無法控製。而空桑人……嗬嗬,那群死人,無法在日光下戰鬥。”雲煥的聲音平靜而犀利,日間那種嘶聲力竭的狂態全不見了,從容分析,指點三軍,“所以,隻要抓住他們的弱點,便能在戰鬥中立於不敗之地。”
“還請少將指點!”各位將領低首在階下聽命。
雲煥橫轉佩劍,在地上沾著血比劃出雲荒的大致地形,冷冷開口:“很簡單。遇到冥靈軍團時命令各軍不得主動應戰,力求拖延,保存實力且戰且退——夜最長也不過六個時辰,天一亮他們必須撤退。在他們撤退時,就迅速包抄追擊,截斷後路!”
“是!”季航諸人齊齊回答,士氣大振。
“還有這裡和這裡,”雲煥依次點過北角和東南角,示意:“整個大陸上,目前南方數郡和西荒相對穩定。東澤局勢動蕩,九嶷郡已然脫離帝都控製。鮫人多利用水路、配合空桑西京軍隊作亂——傳令下去,即刻控製水源,以斷其通路。”
“控製水源?”季航他們麵麵相覷,遲疑,“東澤水網密布,要截斷水流實在不易。”
“誰叫你們涸澤而漁?”雲煥冷笑,“改變水質,讓那些鮫人無處容身就是。”
眾人一起變了臉色:“莫非……是要在青水中下毒?”
“蠢材!”雲煥實在不耐,拍案而起,“青水不比赤水,東澤人煙繁密,水網無儘,怎生下毒?又要下多少毒才能有效?”
一群軍人不明所以,訥訥。
“用幽靈紅藫,”雲煥吐出一口氣,冷冷,“把幽靈紅藫投放到青水去。”
季航悚然一驚,抬頭——幽靈紅藫出自西荒赤水,傳說是由死在沙漠裡的旅人怨念凝結而成。劇毒無比,孢子成熟後飛附於周圍其他活物之上,以其為載體汲取養分,蔓延極快,所到之處往往一片荒蕪,人畜植物皆無幸免。
多年來,無論空桑人還是帝國,一直采取種種方法控製其蔓延,甚至專門在赤水入鏡湖的地方設置閘門、派出將軍駐守,來斷絕其傳播,所以此禍從未越過鏡湖傳到澤之國。
“幽靈紅藫蔓延極快,不出一月、便可充斥青水河道,”雲煥的聲音冰冷,隱隱有刀劍交擊的冷銳,“水下一切活物,絕無幸免——就算僥幸不被毒素侵蝕,幽靈紅藫成長時會大量汲取水中養分,那些鮫人在其中也會窒息而死。”
“……”即便是死心追隨破軍的季航,也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這一刻的少將,完全沒有白日裡嘶聲號令屠殺的殺氣,然而那種瘋狂卻是隱藏著的,在平靜冷酷的分析下、一點一滴透出來,帶著濃烈的殺戮氣息,令人不寒而栗。
“這樣做雖然杜絕了複國軍的水道,可是東澤也會變成赤地千裡。”路夏喃喃,臉上有不虞之色,“少將,這樣做是不是……”
“唰”,一道白光閃過,血如同噴泉湧出——路夏的頭顱滾落在地,臉上尤自帶著不敢相信的表情。季航躲避不及,一時被熱血濺了半身,臉色登時蒼白。
“沒有人可以懷疑我的決定,”劍芒從手中一閃即收,雲煥依舊端坐於講武堂之上,金眸冰冷如霜雪,“隻有兩個選擇:服從我;或者,死。”
“是……是。”那些曾經身經百戰的軍人都不自禁地顫栗,低下了頭。
“對了。外頭的鮫人雖然可以慢點收拾,帝都裡的卻早該處理掉了。”雲煥收起了劍,喃喃自語,眼睛望著西方儘頭,露出暴戾的殺意來——該死的一族嗬,我將讓你們上天入地都找不到一處容身之所!
“……”季航不明白少將為何用如此痛恨的語氣提起鮫人,隻有沉默。
雲煥負手,回身吩咐:“鮫奴之事,務必速行!”
“是!”大難當頭,誰都不會再去顧惜這些平日用來玩樂的奴隸。
“好了,回去罷……年輕的戰士啊,隻要服從我,這個帝都便是你們的!”雲煥唇角露出一絲奇特的冷笑,看著階下穿著戎裝的帝**人——
那一群被馴服的獸。
夜幕下,季航斜穿過禁城,在西北角上巫姑一族的永寧宮前停住。
他仿佛心事重重,久久不曾開門進去,隻是站府邸門口,在夜色裡默然回望來時的路——雖然已經不再有禁軍負責宵禁巡邏,但帝都入夜後,整條大街上依舊空無一人,顯得從未有過的森冷和空蕩。
風從鏡湖上吹來,道路兩側無數陰影無聲無息地搖晃,宛如要隨風飛起。
——那,都是一排排被吊死在道路兩側樹上的叛亂貴族。
他忽然覺得驚訝,站住身睜大了眼睛:是幻覺麼?在死寂的夜色裡,居然有無數條隱約的金色光芒從新死屍體的頂心裡升起,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催促、一縷縷破顱而出,向著天空的某處飄去——仿佛天上有一個巨大的紡錘,將大地上無數靈魂如同抽絲一般卷去!
季航驚駭不已,抬頭看著這一幕詭異的景象——這些被抽取的縷縷魂魄消失的終點,居然是懸浮於夜空裡的伽樓羅金翅鳥!
這、這到底是什麼?破軍少將和迦樓羅,到底要把這場大屠殺進行到什麼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