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曉得啦
李尚俊醒過來時在一間堪比五星級賓館的豪華私人病房中,空無一人。
她第一反應是摸了摸腦袋,摸到繃帶的同時“嘶”了聲,她有點兒暈,又不是很暈,遂啪啦坐起,手底忽然碰到個又硬又厚的金屬感的東西,瞥眼一看,她愣住。
浮在半空的手指顫了顫,她緩緩靠近那漆黑發亮的東西。
比想象中還要重,托在手上有很沉的實在感,她平舉至眼底,看得特小心特膜拜。
就在這時,厚實沉重的大門被推開,男人踩著地毯走了進來。
屋子裡空調很足,駱子涵隻穿了件袖子染血的淺藍色薄毛衣,嘴角淤血,顴骨略腫,他徑直走到床頭坐下,大手落在她頭頂沒受傷的位置,麵色漠白。
“怕不怕痛?”他沙啞地低問。
李尚俊保持托槍的姿勢,搖頭。
“怕不怕我?”他問得更輕。
李尚俊還是搖頭。
然後她想起什麼,睫毛抖了抖,把槍送到他眼底。
他扣住扳機和槍座接過,放到腿上。
“我讓齊安給你家打過電話,說你還要在重慶多呆一天,齊安和你弟弟他們隻知道你同我在一起。”他一邊說話一邊將她耳側的短發撓至耳背夾住,“隻是擦破了皮,可能會留疤,醫生說了,沒傷著腦子。”
李尚俊目光落在他撫槍的手上,難以顧及兩人曖昧親昵的姿勢,焦急道:“你的手在流血!”
駱子涵隨手扯過醫務架上的繃帶纏了纏,李尚俊在他背後直起腰,心急如焚,如打機關槍:“……剛才,剛才那麼大動靜,警察會不會查到你,會不會……天,駱子涵你……”
這時他走回她身邊坐下,她用儘全力掐住他袖子,“你剛才,你剛才殺了人……殺了人……你,你……”李尚俊口齒不清,混亂不堪,“你經常遇到這種情況嗎?是誰,是誰要殺你,你到底做了些什麼,為什麼會這樣,駱子涵,你到底在搞什麼,你能不能彆這麼不讓人省心啊!”
說及此,她沒來由焦躁難奈地滑出眼淚,幾乎跳腳怒吼,“每次都是這樣,不是砍人就是被人砍,這麼久了,你不改好,反倒越來越離譜,你到底搞什麼東西,你是拿自己的命在開玩笑啊,你以前不是跟我說不想混了,可你現在到底在乾什麼!你好好做生意不行嗎,你為什麼老乾這些事,為什麼啊,為什麼啊?!”
駱子涵一動不動地看著她淚眼熒惑又急又怒的模樣,完好的那隻手掌不自覺捧住她臉頰,用大拇指輕輕揩去她眼角淚花:“還記不記得你剛去大學那年,有次吵架,你說我去找小姐。”
李尚俊的火氣還沒收住,繼續瞪著淚眼虎視眈眈,頭倒點了兩點。
“我那次的確是去找了小姐。”他麵色如水,平靜無漪。
李尚俊嘴巴張了張,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她男人是搞黑市軍火交易的掮客,有路子,能帶我去見賣槍的人。我帶了顏強去找她,因為是新麵孔,對方很謹慎,那次是我第一次被人用槍指著腦袋,一屋子的槍。”
李尚俊嘴又乾又有些粘。
那年或許他剛從鬼門關裡繞出來,她便如潑婦般對著他不可理喻地大吼大叫……
“我不敢跟你說,我怕你怕我,我那時很自私,隻想著怎麼個樣子對我們兩個都好,跟那幾個家夥開小會,說‘正事’時,不能開機,我剛入夥的時候時辰不好,出了叛徒,我親眼見過有個派出所的副所長,因為手機沒關,來了條短信,被他們當場給做了。他們有事商量又老愛找晚上,往往都是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
李尚俊目光有些呆,盯著床單的花紋,連眨也不會眨了。
“我那時不止需要經常關機,還必須經常換手機,本來就無所謂的人,就更不在意這方麵的事情,再加上當時手上事情很棘手,有時撒謊撒得很不耐煩,對你便經常有脾氣……分手後,我有時想,或許對你是好事。我本來已經決定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對你徹底放手,沒想到地震遇到你,莫名其妙便說了那些胡話,之後就越來越失控,甚至追到上海,追到北京,直到重慶這邊出了事兒,我才覺得不該再來找你……但有時老忍不住……”
“如果今天不是出了事,你打算瞞我一輩子是吧?”她問得突兀。
駱子涵微怔,勉強點了點頭。
她莫名想到了藍爵,想到他曾經說過的――
隻要她幸福……
可她不是藍爵,駱子涵也不是藍爵,她理解不了藍爵對待感情的方法,她不相信駱子涵能。
“你怎麼知道你告訴了我,我不肯跟著你?”她質問。
駱子涵沉寂的目光泛了泛,狼狽破損的嘴角勾勒一彎弧度:“事實真相是什麼重要嗎?就算你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我還是會冷落你,你還是會走自己的路,可能你知道後,會更沒安全感,更早離開我。”
“你!”李尚俊因為激動而頭痛,她蹙著眉穩了穩身子,感覺他伸手把她扶到了胸膛。
駱子涵自哂,莫名想起剛才聽到的話。
他到底是不了解她,還是即使了解,也從不在意她的想法。他隻是強勢地把自己的想法加諸於她身上,逼她承受而已。
如果是當初的她了解到他真正的環境,應該會一股子傻勁兒跟著他,甚至妥協跑回他身邊吧。
如果能回到當初,他們會走上和現在不同的路麼?
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李尚俊剛平複好頭暈目眩的症狀,便抿著唇,慢吞吞擠出句話:“是看著所愛之人幸福地活著,還是抱作一團死,我選第二個,駱子涵,我不信你是選第一個的人!”
駱子涵苦笑,睨過她纏繞繃帶的頭部:“李煒,我也曾經以為,如果得不到你,就毀了你,可到真的有一天,我發現我保護不了你,甚至自身難保的時候……”他的手滑到她臉頰,指肚輕輕摩挲,“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辦?”
李尚俊看著他,笑得淒涼:“你永遠都是這樣,不肯向任何人示弱低頭,以前你不讓我知道公司的事情,你說賺錢養老婆是男人的事,現在你又為了所謂的安全要把我扔出去,你這樣的人,永遠隻能同甘,不能共苦!你不肯停下,誰也跟不上你!”
原本摟著她肩膀的手緊了緊,想要抓住,卻又掙紮著放開:“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他艱難地問。
李尚俊愣住。
“你還願意跟著我?”他突然將頭湊到她跟前,嘴角含著慘澀的笑意。
李尚俊從那雙曾經將她深困的夢魘雙眸中讀出了一絲幾不可見的期待。
她心底湧起陣陣苦澀,感覺到他的靠近,那略略乾燥的唇瓣被人輕輕含住,一點一點地啄弄。他的氣味明明已經消逝好多年,可隻需一點,便在她記憶中泛起漣漪。
她的手,顫抖著抓緊他衣襟,待人從極度的空白中醒轉,她已被他抱坐身上,雙臂纏緊腰肢,灼熱滾燙的舌深深攪動她的味蕾。
腦海中,卻忽然出現那個永遠溫潤如玉的男人,黯淡的琥珀色眸子下,全然的哀傷。
她的心,真真切切地絞痛著。
她猛地向後退去,與他拉開了距離,幾乎稱得上連滾帶爬地跳下他的腿。
駱子涵輕輕抬眼,目光那麼飄忽不定,難以琢磨,卻又仿佛一潭死水,平寂無波。
但她從來不是一個懂得婉轉的女人,所以她顫聲道:
“我不該說剛才那些讓你誤會的話的。……對不起,我……我……”她使勁閉眼,一口氣道:“對不起!”
駱子涵保持姿勢沒有動,靜靜地看著她。
李尚俊回望,她的目光沒有他那麼冷靜,事實上,此時此時,她都不敢相信自己能為了另一個男人,這麼堅決無絲毫猶豫地從駱子涵的氣息裡逃出來。
她的確不該說剛才那些話,她一門心思為自己過去的愛情辯護,卻變得像在為現在的愛情爭取。
她已經沒有勇氣說下去,還能坦誠地看著他,已經快超過她的極限。
時間不過幾十秒鐘,卻仿佛一個世紀那麼長。
他嘴角露出一抹複雜笑意,雙眸築起層層防禦,一步一頓地退出了房間。
大門闔上,駱子涵轉頭,從門旁靠牆雙手環胸的男人身邊擦身而過,不作停頓:
“明天早上九點,天誠花園會所二樓辦公室。”
伴隨遠去的腳步,門口男人慢慢抬起琥珀色的眸子,望著他的背影。
直到病護房大門被關上,李尚俊才想起有很重要的事沒跟駱子涵說。
她立刻跳下床,赤著腳一邊喊著“涵哥”一邊往外衝,孰料剛衝出去沒兩步,便生生遏製住。
她緩緩回頭,不敢置信地看著靠牆鼻青臉腫嘴角含血的藍爵。
她迅速撲到他跟前,滿臉急色,顫聲道:“你怎麼這副模樣!”想起剛才駱子涵的樣子,還以為是槍戰時弄的,此刻恍然,“你們打架了!?”
藍爵沒開腔,目光落在她頭上繃帶處,嘴角慣性地噙著笑容,但怎麼看怎麼勉強。
“我隻是皮肉傷,沒事的,你看你看。”李尚俊為了證明,邊說邊拍了拍自己腦門上的繃帶,刹那變臉,齜牙咧嘴,藍爵也出手如電捉緊她那沒輕沒重的手。
“哎呀。”她忽然想起什麼,愈發急躁,“我這樣子若跑回家去,鐵定被我老爸老媽罵死,我看我還是直接回上海,你幫我跟他們說好不好?”
藍爵猛然抬頭,怔怔看著她。
“拜托了拜托了!”她雙手合十做了個拜拜的樣子,扯著嘴道,“阿拉丁神燈巨人,小的現在許願啦,拜托拜托~”
藍爵無奈地垂了垂眼,不意看見她白皙的小腳丫子,眉頭皺得更緊,摟住她肩膀往裡推去:“趕快回去躺著,這樣子還亂跑?”
李尚俊一邊乖乖任他牽引,一邊嘟囔:“我看你傷的樣子好像比我重……”
藍爵更加無奈。
安置她躺好,牽緊被單,他坐在剛才駱子涵坐的地方,自己取了旁邊的酒精棉花紗布繃帶處理傷口,李尚俊眨巴著眼睛目不轉睛盯著他,忽然弱弱道:“你們說了些什麼,你怎麼能在這裡?”
藍爵沒有回答。
李尚俊繼續猜測:“他打電話讓你來的?他想讓你把我領回去?”
藍爵身子微僵,末了點頭表示認可。
這次李尚俊安靜了很久,翻來覆去,心思滿滿卻不敢說的樣子。
藍爵終於忍無可忍,歎息道:“你想說什麼就說吧,憋到最後還不是要說的。”
李尚俊歉疚地傻笑兩聲,眼珠子轉了轉,方小心翼翼,聲如蚊蚋道:“他性格怪得很,眼睛長在天上,如果他說不要你幫忙這種話,你彆理他,反正你那邊的安排不需要他乾嘛的……呃,應該不需要吧?”
對於李尚俊任何時間第一考慮的都是駱子涵的情況,藍爵已經心冷得麻木,可這次不知為何,聽她提起他的語氣,似乎沒那麼刺了,背對她“唔”了聲,低聲開口:“你不用擔心,他已經答應配合了,明天我會約上你小爸去天誠會所跟他詳談。”
“啊?”李尚俊彈坐而起,抱住藍爵胳膊:“我也要去!”
藍爵佯怒地瞪了她一眼,她急忙乖乖睡回去,隻是抱著他胳膊的手並沒有放開。
“你也知道他心高氣傲,如果你在場,很多話他不會說的。”他好言好語說道理。
李尚俊扁了扁嘴,大眼晶亮,嘴開開闔闔,終細聲細氣道:“……我怕你被他欺負了……”
藍爵臉色發青。
李尚俊嘿嘿乾笑摸耳朵:“好嘛好嘛,我不去,那你記得回來跟我講,之前濱江路上那麼多車禍還死人的事情他打算怎麼處理,還有南坪的案子,如果你們討論出了結果你一定要詳詳細細地告訴我好不好?”
藍爵麵色從青轉黑。
他繼續處理自己的傷口,處理完畢後回頭,見李尚俊昏昏沉沉閉著眼睛,遂用指背輕輕撫過她臉蛋,她嘴角揚了揚,側身躲進他的陰翳中,抱緊了他的大腿。
他喉頭湧起一股腥甜,再也無法維持冷漠,輕幽道:“剛才……你們說清楚了麼?”
李尚俊拚命點頭。
藍爵胸口一沉,幾乎窒息,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擺放。他不是早就有心理準備了麼,他不是早就知道結果了麼,他不是早就決定放手了麼,為什麼還會有這樣落荒而逃的衝動恐懼。
“爵……”她悶悶開口,宛若自言自語,“……爵,對不起……”
有個不確定的想法一直埋在藍爵心底深處好多年,比關於駱子涵更隱蔽,每次思緒稍有觸及,他都會堅決地避開。
她,其實一直拿他當哥哥吧?
藍爵想這個時候自己或許可以苦澀地笑笑,但他發現麵部僵硬,連裝都裝不下去。
李尚俊猛地坐起,泛著晶瑩眼眸微微咬唇看著他,欲言又止。
既然知道結果,藍爵不想再親耳聽她說一次。他轉過身,搶先道:“我先去跟你小爸聯係,明天……”
“爵!”她徑直撲到他背上,雙臂緊緊扼著他脖子,大聲道:“主人,奴婢知道自己錯了,讓主人生氣傷心,求主人原諒,主人不要不要我!”
藍爵維持姿勢,愣住。
“主人,吾歡喜儂。”她在他耳邊道。
李尚俊發音極其不標準,號稱順風耳的藍爵一度不敢確信自己聽到的是哪幾個字。
他維持著坐姿,任她吊著他的脖子。
“吾歡喜儂。”她又說了一次,努力爬到他正麵,扯著他擰過身子,一屁股坐上他的腿,下一句話卻將兩人交往以來極為罕見,好不容易營造出的浪漫氣氛破壞殆儘。
她伸手把繃帶往下拉了拉,蓋住一隻眼睛,屁顛屁顛道:“大哥,你看我這樣子像不像半隻耳加獨眼龍。”
藍爵咬緊牙沒伸手抽她一耳光,哭笑不得瞪視道:“再烏鴉嘴我揍人了。”
“嘿嘿。”她淘氣地拿下巴往他肩膀上拱,又撒著嗓子開喊:“藍爵姑姑,吾歡喜儂,吾歡喜儂,吾老歡喜儂,我頂頂歡喜儂~”
他輕輕環過她的腰,低頭含住黑密的睫毛,化作一汪春水碧波:
“乖囡……吾曉得啦。”作者有話要說:上海話喊哥哥聽上去是挺像姑姑的……
大結局
2010年5月26日,李尚俊生日後兩天,齊安生日前兩天
“百合,白玫瑰,隻要白的就行,ok?紅的,靠,我的光是金光,金光你懂嗎,紅的多俗啊!穿紅的那是古人,你看現在誰結婚不穿白的,白的,香檳的也可以!”
“那你讓人去攔住呀,同誌,五星級的山莊,攔個人都攔不掉你讓那群保鏢全滾蛋!廢話麼這不是,亞洲巨星你懂不懂,你不想讓這婚禮變成歌友影迷會吧!”
“有多少搞多少,誰?你說誰,艸,他嫌車不好洗老娘今晚就拿刀把他車給刮了,讓他彆再廢話!”
“李敬瀚還在離家出走嗎?他不是說十三少結婚他肯定有檔期參加嗎?你跟他說,有種玩叛逆,就彆向家裡要一分錢!沒這本事就給老娘滾回來,老娘是忙婚禮沒時間收拾他,他丫的還上癮了?!……彆問我怎麼辦,你是他哥,去抓他回來,拿麻袋套了扛回來!”
“伴娘?伴娘不是我嗎?!我要總指揮你懂不懂,你們不是好幾個伴郎麼,派一個去當伴娘!沒人去?讓胖子去!”
李尚俊一襲香檳色的曳地小禮服,及肩長發盤了個希臘式,額間還掛著水晶鈿,若撇開那一腳踏台階一手叉腰的虎姑婆造型,整個人還是散發著一種古典美的。
“閨女,來喝口水。”齊媽媽遞來杯桔汁,一邊替她擦汗補妝一邊道,“你看你多累呀,對了,剛才齊安打電話來,問你這人怎麼分。”
“什麼什麼怎麼分?”李尚俊眼睛一瞪,立刻跳到旁邊給齊安打了過去。
“我們現在呢在樓下了,女的歸她,男的歸我。”齊安徑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