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秀蘭一直在擔心娟子,她早上走得很早。她想去朱大夫家看看娟子,但是走到一半她就調頭了,高秀蘭不知道自己去了應該說什麼,她是個臉皮薄的人,到朱家去責問自己的女兒,總不是件體麵的事。左思右想之後,高秀蘭決定去醫務室等朱大夫,等他來了問問娟子昨晚在朱家是怎麼過的夜。可是高秀蘭見到了朱大夫,還沒等她開口,朱大夫倒說話了:“秀蘭呀,臉色不大好呀?”
“是嗎?我臉色不好了嗎?”高秀蘭沒弄明白朱大夫話裡的含意。
朱大夫自己捏捏腦:“哎呀,我也頭疼呀。秀蘭呀,你手有勁,你幫我擠一擠吧。”
高秀蘭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走到朱大夫椅子後麵。朱大夫摘下眼鏡,仰著頭。高秀蘭看著朱大夫倒著的臉,覺得很滑稽,一雙小眼睛隨著高秀蘭左右手拇指和食指在他額頭的擠壓而一睜一閉,朱大夫說:“秀蘭……我……昨天……晚上沒睡好呀。”朱大夫被高秀蘭擠著腦皮,不知道是痛苦還是舒服,聲音有些黏滯。
“你火挺大呀。”高秀蘭看著自己給朱大夫額頭擠出的五個菱形紫色皮下出的血點說,“哪來這麼大的火呀?”
朱大夫戴上眼鏡,走到鏡子前,照了照自己:“可不是嗎,火大呀!對了,娟子就在我家住吧,我家炕大,有的是地方。她一個姑娘家,和你們住一鋪炕,咋說也不方便。”
“那咋好意思呀!”高秀蘭正要問娟子的事,朱大夫倒是先說了。
“沒事,她和我們家華子好得一個人似的!”高秀蘭聽朱大夫這樣說,正想說句感謝的話,沒想到朱大夫卻把話題轉了,問:“秀蘭呀,還行呀?”
“啥?”
“就那個……老關頭。”
高秀蘭明白了,一臉的平淡:“行,挺好。”
“滿意?”
高秀蘭不高興了,她故意說:“滿意。”
“孩子們在一個炕上,方便嗎?”
“孩子們睡著了。朱大夫,你還想知道啥,我一塊告訴你!”
朱大夫覺出了高秀蘭的不悅,說:“噢,不不,你誤解了,我就是關心關心你!……好就好呀,滿意就好!滿意好!……”說著,朱大夫長歎氣,說,“秀蘭呀,有件事我本來不想這麼辦,可我沒辦法呀!”
“啥事?”
“廠裡號召機關同誌下基層,你說咱們醫務室就三個人,誰去?我本來想讓小趙去,可是,秀蘭呀,你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一想到你和老關頭……我這心呀,就像針紮似的,刺刺地疼呀!……”
“朱大夫,你不用說了,你就告訴我吧,到哪個車間去?”
“秀蘭呀,你得理解我呀,我不是想壞你呀,我就是……就是刺刺地疼呀!……”
“我知道,我走了你就不疼了!”
高秀蘭說走就走了,朱大夫這才知道,原來他身邊這個看似柔弱的女人,其實是挺倔強的,他追出去:“秀蘭,秀蘭!……”
高秀蘭沒有理他,自己去了涮瓶車間,和那些婦女們一樣涮起了瓶子。
關吉棟是中午快下班的時候知道了高秀蘭被下放到涮瓶車間的。關吉棟在鍋爐房往爐門裡甩煤,甩了幾鍬用手罩著眼睛往裡看了看,關上爐門,走到工具箱前,從裡麵掏出一個日曆頭,用鉛筆往上記著什麼。這時老柏來了。
關吉棟說:“喲,柏科長來了,有何貴乾?”
“挺好的唄?”
“啥呀挺好的?”
“跟我裝呀!記啥呢?是不是記一晚上打幾次衝鋒?”
“柏科長你老不正經呀,我記每個月的花銷,今天買了二斤旱煙,還準備割二斤肉,晚上包餃子!”
“精神頭挺足呢,沒腰酸腿疼!”
“我上山呢,腰酸腿疼!”
“說是比上山累嘛!”
“說是?就像你沒上過?好像你挺清白的啊,你這個老柏!”
老柏覺得氣氛很融洽了,就說出了自己來鍋爐房的主題:“老關呀,和你說件事呀,你彆不高興。”
“啥事?”關吉棟警惕起來,他覺得老柏口氣挺嚴肅的。
“高秀蘭下涮瓶車間乾活了。”
關吉棟一愣:“為啥?”
“不是號召機關下基層嗎!”
“準是那個朱瞎子搞的鬼!”
“彆瞎想呀,真不是朱瞎子搞的鬼,廠裡領導定的!”
“廠領導為啥這麼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