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吉棟說:“借來咱們就走吧,寶金,你挑這副土籃子;寶銀,你挑兩個口袋;寶玉,你扛著小口袋。”
高秀蘭說:“寶玉也去呀?”
關吉棟說:“去呀!”
高秀蘭說:“他太小了吧,我怕他走不動。”
關吉棟說:“十歲還小嗎?我七歲就已經給地主放羊了。”
關吉棟看著麵前的三個孩子,突然覺得自己就是指揮員了,他想起自己當兵的時候,臨上戰場前,指揮員總要給手下的兵做報告,他覺得自己也應該講一講,他清了清嗓子說道:“你們三個聽好了,以後我就倒上午班了,每天下午,你們跟我往鄉下送一趟酒糟,不白送,我二哥還有我老叔家的幾口豬,都沒有喂的了,咱們送給他們酒糟,他們把豬喂大了、喂肥了,年根殺了,給咱們豬肉。平時呢,也能給咱們一些蘿卜白菜土豆,現在日子這麼難,僅靠你媽和我的工資,恐怕也就能吃個半飽吧,要想肚子裡有點油水,吃得飽一點,就得吃點苦,受點累。我知道你們的媽心疼你們,來回二十多裡路,是挺辛苦的,可人來到這個世上,就是來吃苦的,早吃晚不吃,小時候吃了,以後的苦就不是苦了,你鍈過了大河,還怕小河嗎?你爬過大山,還怕小土坡嗎?你們都是男人,啥叫男人?男人就是挑擔子的,再重的擔子放在肩上,也得挑著往前走!廢話我就不說了,咱們走吧!”
關吉棟做完了長篇報告,自己很滿意,挑上大挑子,自己先走出了大門。
寶金趕緊挑起了小挑子,跟著往外走,寶銀挑起兩個口袋也跟了出去,高秀蘭捧起小口袋放在寶玉的肩上,問:“行嗎寶玉?”
寶玉說:“媽,行,我、我能扛得動!”
寶玉小跑著出了院子,高秀蘭跟了出來,她站在大門口喊:“老關呀,路上累了,歇口氣呀!”
關吉棟頭也不回:“知道了!”
關吉棟領著幾個孩子頂風冒雪走在路上,他的扁擔顫著,兩個大籮筐也跟著上下顫。寶金和寶銀一溜小跑般跟在後麵,已經被扁擔壓得挺不起腰來,上氣不接下氣。寶玉扛著小口袋,累得要哭。
關吉棟說:“跟上呀,堅持,一定要堅持,累過勁就不累了!”
三個孩子哪受過這樣的累,他們都有些堅持不住了,心裡充滿了憤怒,恨這該死的老關頭,用這樣沉重的勞動折磨他們的肉體,把他們當小牲口了。可他們又不敢抗議,因為從心底懼怕老關頭。這時寶金向寶銀遞眼神,臉都跟著扭曲了,寶銀明白哥哥的意思,慢了下來,說:“大爺,歇一會兒,走不動了呀!”
關吉棟說:“再走一段,走到前麵那個小橋就歇!”
寶金又給寶玉遞眼神,寶玉不明白,說:“哥,你你要幫我扛呀?……”
寶金有些火:“我幫你扛,我都快累死了!”
寶玉說:“咋還不、不歇著呀?……”
寶金小聲地指示著:“寶玉,哭,你哭!”
寶玉說:“我不、不敢呀!……”
寶金站在那生氣地看著寶玉,突然伸出腿一絆,把寶玉絆了個跟頭,寶玉摔倒在地,小口袋甩出挺遠,寶玉借機大哭。
關吉棟回過頭來:“咋的了?摔了呀,好,歇歇吧、歇歇!”
寶金和寶銀趕緊放下了挑子,大口喘著。
關吉棟上前扶起了寶玉,替他拍拍身上的土,說:“看著點路呀!彆哭了,男子漢大丈夫,摔個跟頭算啥!”過去把小口袋拎過來,“這不沉呀,多說有十斤,我九歲的時候,就上山割柴禾了,一次能扛四捆柴禾,一捆柴禾能有十來斤,四捆就是四十多斤呀!你們都太嬌氣了,太嬌氣了不行,長大了遇到點困難挺不過去!”“我在朝鮮戰場上,有一次餓著肚子夜行軍,整整走了一夜,到了地方還得在雪地裡隱蔽,不少戰友又累又餓又困,躺在那就睡過去,再也起不來了。可我沒咋的,我有底子,我小的時候餓過、累過、困過,啥罪都遭過。你們現在遭點罪,不是壞事,長大了用得著。好了,不歇了,歇時間長了就不愛走了,咱們多歇少站,轉眼二裡半,走!”
說著把小口袋放在了寶玉的肩上,走過去挑上擔子先頭走了。
每天當家裡的人都走了,娟子才開了鎖回來吃飯。不知道為什麼,這些天她特彆的不想見到家裡的人,她對自己這種獨往獨來的日子挺滿意,有一點悵悵的愉快在心裡邊滋生,可細細地品,這愉快的味道又是苦澀的。娟子蹲在爐台邊,一碗稀飯,一碟鹹菜,喝一口粥就一口鹹菜,粥很快喝完了,她最後把飯鍋拿起來倒著往碗裡刮,刮了小半碗,也很快吃完了,吃沒吃飽她自己也不清楚,那個時候,飯吃光了就算飽了。她隻是覺得鹹菜有點鹹了,嗓子不舒服,她在缸裡舀了半瓢水喝,正喝著,房門開了,她有些驚慌,回頭一看,是母親背著糧口袋從外麵進來了。
高秀蘭看到娟子,愣了一下,說:“你這算咋回事呀,家裡沒有人你回來,家裡有人你走了,你還是不是這家裡的人呀?”說著,走進裡屋去,從晾繩上取下幾件晾乾了的衣服,放到炕上疊著,說:“有本事你也彆回來吃飯!”
母親冷冰冰的話撞擊著娟子的心,她覺得心裡特彆委屈:“這是我的家,我憑啥不回來吃飯,我有糧份,我有油份!”
高秀蘭不喜歡女兒這樣跟她說話,她氣憤了,說:“你把糧份油份起走呀!”
娟子馬上回敬母親說:“你乾脆把我那三個弟弟也攆走,就剩你們倆,你們倆隨便樂!”
高秀蘭被女兒的憤怒搞糊塗了,她說:“我咋就不明白呢,你為啥這麼恨老關頭,他對你咋了呀!”
娟子說:“他壞!”
高秀蘭問:“他壞你啥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