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暖和母親周玉回到家裡來的時候,秦正南正躺在她的床上午休。
她推門進去的時候不知道他在睡覺,開門的動作有點大,但看到床上的人紋絲未動。想著應該是睡著了,就輕手輕腳地關上門,走了過去。
秦正南的輪椅放在床邊,他背對著門向左側躺在床上,右臂從前麵伸過去枕在手上,左手手上還拿著一張照片。
睡姿像個孩子一樣。
肖暖屏住呼吸,悄悄地把照片從他手裡抽出來,看了一眼。
竟然是她四五歲的一張照片,這張照片是在公園裡的薔薇花下拍的。她那個時候穿了一條粉色的棉布連衣裙,紮了兩隻小小的衝天辮,雙手叉腰,笑得跟身後那正開得荼蘼的薔薇一樣燦爛。
她對這張照片拍攝的情景已經忘記了,但她記得,這裙子是媽媽親手為她做的,至今還保存著。
“偷看彆人照片!哼!”肖暖把照片放下。正要轉身離開,看到床上的男人身上沒有蓋任何東西,就拉了一條毯子輕輕給他蓋在了身上。
濟城馬上進入十月,天氣已經涼了下來,這樣睡覺不感冒才怪!
肖暖腹誹了一句,手剛要拿開,在看到男人那張天然無害的睡顏時,她的手頓了頓,猶豫了一下,收回手,在他旁邊坐下來,仔細偷窺他的樣子。
睡夢裡的秦正南,不似平時那樣,眉心總會動不動就皺一下。平展的額頭顯得他更加年輕。又長又密的睫毛,陽光這麼一照射,在眼瞼上投下了一層很淡的睫影。
再往下看,?子很挺。性感的薄唇微微抿著,天生的唇線很明顯,真是讓人嫉妒讓人恨!
再加上他利索清爽的碎發,白皙沒有一絲皺紋的皮膚,尤其是看不到他那總是裝著很多種情緒的眸子時。30歲的秦正南此刻看著年輕了不少,肖暖甚至覺得比安俊遠還年輕,更耐看。
這麼帥的男人,又這樣有能力,偏偏雙腿不能站起來……
肖暖瞅了一眼那即使被毯子遮蓋住,也能看到的均勻修長的大長腿,忍不住再次惋惜地歎了一口氣,“真可惜!”
“可惜什麼?”
肖暖搖了搖頭正要站起來,身側突然傳來一道慵懶的聲音,她嚇了一條,連忙從床上蹦下了床,抬手撫著胸口,看向床上正緩緩睜開眼睛的男人。“你裝睡?嚇死我了!”
“惡人先告狀了吧?”秦正南撐著身子坐起來,懶懶地伸了個懶腰,轉眸看向她,“明明是你……”
在他看到肖暖的樣子時,說了一半的話沒有再繼續下去,錯愕地定定看著她,那深邃的眸子裡流轉著毫不掩飾的驚訝……甚至是,不可思議。
肖暖看到他那莫名其的眼神,一開始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抬手揪著自己的頭發,衝他嘿嘿笑道,“怎麼樣,新發型,好看嗎?”
秦正南微微眯了眯眸子,毫不留情地搖了搖頭,沉下了臉,嚴肅地說,“不好看,給我換回去!”
肖暖以為他是玩笑,就轉過身來到穿衣鏡前,自己又仔細瞧了一眼。
她以前是披肩的垂直長發,但大多數時間為了方便都是簡單地紮成馬尾。剛才被季妍拉到美發沙龍裡去,她瞧著美發師送來的發型圖,又瞅了一眼鏡子裡的自己,直接指著一款齊肩齊劉海的短發說,“就這款!我要剪成短發!”
剪的時候,她閉著眼睛,聽著耳邊傳來的那“哢嚓哢嚓”的聲音,一直不敢睜眼去看。直到季妍在旁邊說,“暖暖,你留這種中長發也不錯,很利落很漂亮。”她才不敢相信地睜開了眼睛。
鏡子裡的自己是個全新的自己,像是又回到了中學時代。好像那被剪掉的一地長發,真的能帶走她這些日子以來受到的委屈和煩惱……她真的需要振作起來,從安俊遠帶給她的陰影裡走出來,重新開始屬於她自己的精彩人生。
不過才三年而已!她以後的人生裡,還有很多個三年要去度過……不能被一顆歪脖樹吊死了!
肖暖轉過身來,不滿地對已經下床回到自己輪椅上的秦正南說,“哪裡不好啊,我覺得還行啊,你不覺得我年輕了很多嗎?”
“對!很年輕!然後我們一起出去的時候,繼續讓那些小朋友叫你姐姐叫我叔叔,然後你就滿意了得意了,是吧?”秦正南抬眸看著她,那口氣就像是在逼問。
“我……我無語!大叔,就這個原因,你就不喜歡我這發型,讓我再換回去?”肖暖是真的無語,這個家夥,怎麼這麼小氣。
居然還在為小豆豆在樓下見麵時叫他的那聲叔叔生氣!拜托,都30歲的人了,好意思給彆人當哥哥?
“跟這個沒關係!”秦正南卻否認了,皺著眉不悅地看著她,“我不喜歡這個發型,我喜歡看你長發的樣子。”
後麵這句話,他說的聲音很低很柔,讓肖暖有種那句話是在誇她長發更好看的錯覺。
她瞬間沒了鬥嘴的興趣,噘著嘴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明明是你非要讓我去換個發型的,現在又不滿意了,哪有你這麼無理取鬨這麼霸道的!剪都剪了,總不能讓我戴假發吧?”
秦正南瞧著她似委屈又似撒嬌的樣子,臉上的神色頓時緩和了下來,嘴角勾了勾,將輪椅滑過去,拉住她的手腕,讓她順勢坐在自己的腿上,抬手撫摸了一下她那新發型,“下次要剪頭發的時候,要征求老公的意見。”
“要求真多!”她不滿地撇撇嘴,站了起來,很快又笑道,“走吧,我帶你下樓去,院子裡的桂花樹開了,好香的!”
“好!”他點點頭,轉眸看了一眼被她放在桌上的照片,輪椅便轉動方向,走了出去。
在小區的院子裡,秦正南坐在桂花飄香的樹下,瞧著遠處肖暖和一群小朋友吹泡泡、玩老鷹捉小雞玩得不亦樂乎,嘴角的弧度慢慢地勾起,那深潭似的眸子裡蘊起越來越柔和的光芒。
可漸漸的,肖暖的影子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然後再清晰起來的時候,卻漸漸地變成了另外一張臉。
除了發型一樣,其他都不甚一樣。
女人將垂在臉上的頭發捋到耳後,在他身邊蹲下來,仰起臉看向他的眸子裡滿是憂鬱,“正南,對不起,我不能陪你去美國醫治雙腿了。家裡壓力很大,我真的快扛不下去了,你會理解我的,對嗎?”
他冷冷地看著女人第一次如此低聲下氣地對他說這一番話,忽然就笑了起來,抬手撫著她的頭發,“隻要你幸福就好。”
“正南,你的腿一定會治療好的!你是個好人,以後一定會遇到一個好姑娘的,我配不上你。”女人的眼淚流了下來,哭到哽咽。
“不!是我連累了你,你這個選擇是對的!”他麵無表情地說。
“喂!想什麼呢!”
一道清麗的聲音打斷了秦正南的回憶,他收回思緒,眼前是肖暖那張滿臉掛著問號的笑臉。
“都多大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一樣玩得那麼興奮,瞧你這臉,紅撲撲的。”秦正南很自然地抬手捏了捏她的臉。
“哎呀,那麼多小朋友在,不準欺負我!”她忙避開他的手,站起身將他推到樹下的一個樹樁旁,她坐了下來。
“暖暖,”他突然喚她。
肖暖一愣,有點不確信地扭頭看向他,那臉上的表情是在問,你在叫我嗎?
雖然他在父母麵前為了演戲,都把她親昵地喚暖暖。可是,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麵前,如此喚她,聲音很溫和,喚得又那樣自然,就像是一直以來他都這樣喚她似的。
“怎麼了?我不能叫你暖暖?”他自然是看穿了她臉上的驚訝,挑了挑眉,問。
“沒有……不適應。”她實話實說,但心裡卻癢癢的,也似乎很滿足。
除了爸爸,他是第二個這樣叫自己的男人……她意識到自己又想起了安俊遠,連忙掐斷思緒,抬眸問他,“怎麼了?叫我有事嗎?”
秦正南沒有回答,而是控製輪椅麵向她,向她伸出了手,看著她的眸子裡是她分辨不清楚是真是假的濃濃溫柔。
她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已經跑遠的幾個孩子,垂眸伸出了手,將自己的手放進了他的大掌裡。
他的掌心溫熱乾燥,很溫暖。
秦正南緩緩合並五指,將她的手裹住,抬眸看向她,“暖暖,如果我們的夫妻關係一直存在,你會不會因為我的腿而嫌棄我,離開我?”
肖暖一愣,猛地抬頭,不解地看向他,“什麼意思啊?”
“我是說如果,你會不會拋棄一個突然殘疾的丈夫或者男朋友?”他淡淡地說著,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眸子,似乎想抓住她的每一絲表情變化。
“我啊……”肖暖明白了他的意思,感受著他手心裡傳遞過來的溫度,她想起了自己也曾問過自己這樣的問題。
如果秦正南真的是自己的老公,她願意不願意一輩子伺候他?
答案不確定,也是模糊的。
卻不是因為他的腿,而是因為她覺得這種如果根本不會存在。秦正南是什麼人,裴夢那句話說得雖然殘忍,但是不失事實:秦正南這種千年一遇的搖錢樹,你可要把握好機會哦!彆說他坐輪椅了,就是四肢都殘疾,願意嫁他的女人都排隊呢!
對她來說,他是不是搖錢樹跟她沒關係,她也沒興趣關注彆人有錢沒錢,但秦正南……這個男人的魅力,不光是他的身價。
不過她也無數次提醒過自己,自己現在是因為失戀,剛被彆的男人甩了,心裡太脆弱,或許身邊稍微有個不錯的男人,都會覺得對自己太好……她不能讓自己這麼快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泥潭裡去。
“怎麼,就這麼難回答嗎?”看到她猶豫不決思來想去的樣子,秦正南微微蹙起了眉,“不想回答就算了。”
他突然放開她的手,控製輪椅轉了過去。
轉身的一瞬間,肖暖看到了他臉上有一種她從未見到過的神色。
受傷,失望,還有沮喪。
認識秦正南以來,霸道的他,無賴的他,對待工作時認真的他,嚴肅的他,還有時而溫柔的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他。
肖暖幾乎是不受控製地,心猛地疼了一下,像是被突然發射過來的針狠狠刺了一下,尖銳地痛。
她忙站起來,抓住了他輪椅的扶手,讓輪椅停下來,走到他身邊,蹲下來,雙手放在他的腿上,抬眸笑著看向他,“如果他真的是我老公或者男朋友,如果我們真的相愛,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會離開他。”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笑眯眯地著看向他,但秦正南還是從她那清澈的眸子裡看到了另外一種東西。
認真,堅定。
他方才沉下來的俊臉上,線條立刻變得柔和,嘴角不由地慢慢勾起,抬手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腿上的手,“所以我說你是傻妞,跟著一個廢人有什麼用?一個男人如果連自己的女人都照顧不了,這個女人完全可以離開他的,不受任何道德約束,更不受法律限製。”
“切!要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法律和道德來衡量的話,那這世界太冷漠太沒勁了!”她撇撇嘴,完全不讚同他的說法。
聞言,秦正南卻微微一愣,隨即眸子裡的笑意擴散開來。
如果所有人都能像她這麼傻,那這世界上也沒那麼多悲劇了吧?
“對了,我爸爸讓我明天帶你去濟仁醫院看看專家。他以為你的腿隻是小傷,不過我想了下,真的可以帶你過去看看,濟仁醫院是我們濟城醫療水平最好的醫院,因為是私立醫院,醫生的態度也很好。”回到家裡的時候,因為和姚準一起扶秦正南上樓,累得氣喘籲籲的肖暖坐下來,對他說。
“好!既然嶽父大人和老婆大人都讓我去看看醫生,我隻好遵命了!”他點了點頭,爽快同意。
第二天,肖暖和姚準一起帶秦正南去了濟仁醫院,姚準不知道從哪弄了一輛越野車,親自開著,倒是方便了不少。
“姚準,季妍呢?怎麼不見她?”路上,肖暖隨口問了一句姚準。
“哦她啊……”姚準頓了一下,對她笑道,“說是昨天的發型太失敗,今天不出門,明天才出門。”
“沒有啊!我覺得她昨天的新發型很好!”肖暖客套地說了一句之後才回想了一下,咦,季妍昨天就剪掉了一點發尾,發型根本沒動啊……可能是累了,不想出來,隨便找了一個借口吧。
“肖暖女士,限你一個月之內把頭發恢複原狀,否則我就親自動手給你換個發型!”秦正南邊威脅邊警告地對她說。
“你會剪頭發嗎?”她詫異又天真地問。
他挑了挑眉,理所當然地說,“當然,而且很快,保證分分鐘讓你頭上一根毛發都不留!”
“就知道你這麼狠!”肖暖哼了一聲,佯裝賭氣地轉過了頭去。
不過,這個男人也真夠奇怪的,還管老婆什麼發型?管就管唄,她又不是他的真老婆……無聊!從現在開始,她偏要每次都叫他大叔,不老也要把他叫老!看他還怕自己老不老!
到了濟仁醫院,肖暖正要去掛號,秦正南攔住了她,“不用掛號,直接去腫瘤科找康教授。”
“康教授是誰?”肖暖好奇地問,“你認識嗎?已經預約了?”
“不認識!也沒預約,但是他應該會見我。走吧!”
“好吧!”肖暖瞧著他自信滿滿的樣子,和姚準一起推著他進了電梯。
到了腫瘤科,秦正南吩咐了姚準幾句話,就見姚準點點頭,去了醫生辦公室。
很快,肖暖就看到姚準和一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從辦公室裡走出來,一起向這邊走過來。
因為是迎著光,她看得很清楚,那位醫生個頭很高,身材修長,兩隻手插在醫生製服的外口袋裡,脖子上還掛著聽診器。再看那張臉,五官深邃,麵上平靜中透著一股子冷酷的味道。
玉樹臨風,瀟灑倜儻!
她第一次見有人把那又肥又寬的白大褂穿得像走t台的男模,肖暖忍不住讚歎道,“我在濟城生活了這麼多年,居然都不知道這裡有這麼養眼的一個帥哥醫生。”
“彆人可是海歸的教授,據說是整個華東地區醫學界最年輕的教授。”
身側一道冷冷的淡淡的聲音傳來,肖暖轉過臉去“哦”了一聲,正要再轉回來,卻發現秦正南的視線哪裡在看彆人康教授,明明在盯著她看好不好?
瞧他那什麼眼神?哀怨?冷漠?冷怒?似乎還含著恨!
“怎麼了?你怎麼這眼神,跟個怨婦似的!”肖暖完全不明白他的怒從何來。
“沒什麼,康教授已經結婚,育有一女一兒,我建議你還是趁早打消了對他的想法。”秦正南淡淡地警告了一句,轉過輪椅向翩翩向他走過來的康子仁移去。
肖暖一愣,回味了一下他的話,立刻就明白了過來!原來他是在行使老公吃醋的權利啊!
哼!這角色狀態演繹得越來越到位了!
肖暖不服氣地撇撇嘴,也忙跟了上去。
“康教授,這就是我們家秦正南先生。”姚準在秦正南前麵站定,分彆介紹兩個人,“先生,這位就是康子仁教授。”
“秦先生,聽易先生提到過您,沒想到今天能在這裡見麵,幸會。”康子仁微微彎了彎眸子,向秦正南伸出了手,另一隻手依然在口袋裡插著,儒雅又俊逸。
“果然是久聞不如一見,康教授氣度不凡,我太太剛才都在不住地誇讚你。”秦正南笑著伸出手,兩個人友好地握了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