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門檔案之鬼門卷》
北海大雪三日,歸元觀的朱牆青瓦,於清冷山雪中悄然改色。
屋簷下的冰柱,更是在一夜之間,神鬼不覺地探出三寸頭。
雍長殊攀梯而上,將幾日前漆好的燈籠掛在道觀大門兩側,燈罩下紅色的流蘇在冬日的冷風中搖晃,他倚坐在梯子上回頭看著道觀院內。
隻見沉檀焚儘,煙氣嫋嫋,結成雲鳳之形,逐於烏瓦之上,散於清風之間。
恰逢此時,晨鐘響徹遠山。
回廊和大殿之上,幔帳懸鉤,彩帳一角舒展,肆意撩煙撥影。
錢武安和南巢將新的供果換上,又重新插了三炷香,跪在蒲團上虔誠地叩拜,才起身去更換大殿兩側的龍鳳幡幢。
元酒站在鐘樓頂上,一腳踩著屋脊,一腳踏著鴟吻,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後,從瓦上團起一捧雪,捏實後瞄準趴在貓窩裡打哈欠的周方,將雪團砸了過去。
周方被突如其來的雪團塞了一嘴,舌頭都被雪凍得縮了回去,一雙圓溜溜的貓瞳四處打量,最終找到了鐘樓之巔上那罪魁禍首,當即甩掉臉上的雪,一躍就踏上半空,朝著鐘樓屋頂飛撲而去。
兩人在半空中打作一團,長乘剛推門出來,被頭頂簌簌落下的大雪蓋了滿頭滿臉。
他無奈地躲回廊下,仰頭朝著上空罵道:“你們兩個有完沒完?每天早上都來這麼一出?還讓不讓下麵的人出房門了?”
“再鬨你們今兒早上就坐屋頂喝西北風去吧!”
城上月穿著白色的羽絨服,頭上帶著一頂白色的兔毛帽子,懷裡還揣著個暖水袋,站在回廊下的一角,眯著眼睛打量兩人的身法與動作,倒是很淡定地勸道:“活動活動也好,全當晨練了。”
長乘實在想不明白,自家仙尊為何總是執著於各個季節的氛圍感,所以堅持要換全套冬裝湊熱鬨。
不過他本來也管不著,但頭頂這兩個家夥……
長乘無語至極:“……”誰家好人每天晨練能把屋頂打出一個洞?
現在可是大冬天,而且都快過年了,修屋頂都請不到人!
他剛在心底腹誹,轉頭就聽到“砰”的一聲響。
不出意外的,西邊那間屋子屋頂,又被雪球砸了個洞。
長乘飛身到半空中,按住互掐的一人一貓,一腳一個,將兩隻踢了下來。
雍長殊已經把所有新燈籠掛好,扛著梯子回到後院,探頭看了眼破洞的那間屋子,笑著把梯子遞給元酒:“自己砸的,快去補。”
補不好,今天早飯可就沒他們兩個的份兒了。
元酒不得不扶著梯子,低頭看著坐在雪地裡的周方,用腳尖踢了踢它的屁股。
“去補!”
城上月睨了兩隻一眼,催促道:“你也去!你們兩個快點,早點乾完早點開飯。”
元酒扛著梯子,周方心不甘情不願地跑去院子角落,把月柘那輛木頭板車變大,丟了一堆新瓦和木板,還有防水墊層與膠水在上麵,拖著車哼哧哼哧地走到那屋子前。
它仰頭朝著屋頂的元酒喊了一聲,一腳踹起木車上的板子,接二連三地落在元酒腳邊。
元酒將壞掉的木板拆下,又把新的木板鋪好,接著是防水墊,再然後是鋪瓦……
整個過程兩人配合默契,前後也就花了十來分鐘。
如今早飯搬到了廚房旁邊新建的食堂裡,食堂也不大,但容納下道觀裡這群釘子戶,還是完全沒問題的。
城上月吃飯的時候,就把熱水袋收起來了,頭上的帽子摘掉後,短發難免有些炸毛,他隨手捋了兩下,用筷子夾起竹籠裡的小籠包,吃了兩口後,忽然遺憾道:“今年秋天……忘記多吃買些吃了。”
秋季的時候出門旅遊多,在道觀待得時間不長,所以沒怎麼吃上蟹。
看到小籠包,突然就想吃蟹黃包了。
元酒很是開心地端著碗,一臉嘚瑟道:“我今年吃了好多蟹,醬醋蟹白燒鹿筋、蟹黃爐肉遼參、蟹肉響鈴、一品蟹腐和蟹釀橙……小白今年秋天做了好多蟹菜,味道都超讚的,不過我覺得最好吃的還是蟹黃麵。”
想到蟹黃麵的味道,元酒忍不住吸溜了下快流出來的口水,扭頭與剛坐下的紀京白說:“咱們啥時候再吃蟹黃麵?”
紀京白聞言,忍俊不禁道:“蟹秋天最肥,其他的時節……那就要看蟹的品種了。”
城上月聽完元酒的炫耀,已經沒了想吃蟹黃包的感慨,隻有想打孩子的欲望。
元酒沒有絲毫危機感,捧著香噴噴的八寶粥,說道:“算了,等明年再說。”
長乘全程不參與他們關於美食的討論,隻安安靜靜地快速炫飯……桌上的菜就他吃得多,元酒說完後才發現,自己麵前的水晶蝦餃已經沒了一半,關鍵是她一個都還沒吃。
她氣哄哄地撈走蝦餃,蘸著醋狠狠咬了兩口,聽到雍長殊問她:“今天已經臘月二十五了,再過大半個月就要到正月十五……咱們觀裡供著的是三官,可是要鄭重地辦一辦?”
大殿裡的三官最近鳥槍換炮,全都升級成金裝寶座,看起來頗為氣派豪橫。
連帶著每天來道觀裡上香的人都多了不少。
正月十五上元節,正是天官賜福之日。
自唐宋以來,三元節就是道教的大慶日子。
有道是,天皇氏興,玉清分化,太初紀歲,甲子會逢,是為上元而九炁以胎。
所以,正月十五確實要大辦。
十月十五下元節的時候,觀裡當時準備不充分,辦的很是倉促。
紀京白聽到這裡,抬頭提醒元酒:“其實正月初一的時候,咱們道觀應該也挺忙的,觀主你還是提前準備為好。”
元酒不解,扭頭向小白虛心求教:“你細說,我還真不知道正月初一有啥事。”
“燒頭香。”紀京白言簡意賅。
元酒茫然了幾秒,才發現南巢恍然道:“對哦,頭香!”
信眾每年必爭的第一爐香,那才是真正的熱鬨。
雍長殊拿出手機查新聞,遞給元酒看了眼。
“這是去年的新聞,很多寺廟道觀每年的頭柱香都備受關注……尤其今年是咱們道觀重新翻修後的第一年,你這半年可沒少和撞邪的人打交道,彆看咱們道觀平時門庭冷落,但新年的時候……是個什麼情況,還真說不定。”
元酒懵了一會兒,擰眉道:“咱們道觀……有正經的道士嗎?”
“要不,趕緊招兩個來上班吧?不然這過年怕是要鬨出大笑話,顯得我們道觀好像很不正經的樣子。”
長乘點點頭,認同元酒的提議:“想法很好,我讚成。”
“但問題是,你現在去哪兒找願意來咱們道觀打工的道士?”
元酒扭頭看向雍長殊,手指捅了捅他的胳膊:“你人脈廣,特管局那麼多能人異士,還有那麼多宗門都掛在你們局裡,幫我招兩個唄!”
雍長殊思考了會兒,問道:“有什麼要求嗎?比如是否懂些玄門道術?”
元酒搖搖頭道:“不強求,一萬個人中也不一定能挑出一個能修道術的人,要真按著標準找,估計無人肯來。”
來的道士不懂捉鬼、不懂玄術……那不要緊。
懂祭祀,會主持法事,會操持各種流程就OK。
揚長補短嘛!
“不通玄術的職業道士,那應該不難找。”雍長殊剝開一個茶葉蛋放元酒麵前的小碟子裡,從容不迫道,“這些交給我,保證年前給你找到,並親自把人送來。”
元酒舉起手指:“要兩個。”
“當然,你要是能找四五個,讓我做回麵試官也不是不行。”
雍長殊按下她的手指,將茶葉蛋往她麵前推了推,笑得很無奈:“彆得寸進尺。”
這就剩幾天了,給她找到人就不錯了,還想挑!
……
吃過早飯,雍長殊便帶著元酒下山了。
路上元酒忍不住盤問起來:“乾嘛非得讓我跟你一起?你就這麼黏人嗎?”
雍長殊被她理所當然的語氣逗樂,推開她軟乎乎的臉頰:“彆乾擾我開車,雪天路滑,我可不想一會兒下去推車。”
“咦——”元酒靠在座椅上,搖頭晃腦道,“你定力真差。”
“我謝謝你,還專門來考驗我的定力。”雍長殊對她的調皮有時也是頭疼不已,但對於她的每句話都一定會有回應,他想了想,順勢就玩笑道,“我是隻狐狸精,男狐狸精定力差點兒,很正常吧?”
“清心寡欲,那我現在應該在佛門念經。”
元酒歪著腦袋,斜乜了一眼:“你還挺理直氣壯!”
雍長殊笑了笑,開始說起這回下山要做的正式:“帶你下山,還是因為周雲官的案子。”
元酒臉上笑容消失,不解道:“周雲官?他能有什麼事?不是身體都換回來了,正在療養嗎?”
“準確來說,不是周雲官,是之前寄住在周雲官身體裡的那臟東西。”
“邪靈啊!”元酒恍然,摸著下巴回想了片刻,“金恨水是吧?和趙昌英魂魄融合了……這家夥壞事做儘,該殺殺啊,讓我去乾嘛?親自押送他去地獄觀光嗎?”
雍長殊歎了口氣,慢慢說道:“嗯,這半年局裡查了不少案子,牽連出來一堆舊事,幾乎全部都和新鬼門有關。裡麵有一部分案子,是你親自經手的,帶你去主要也是為了避免疏漏一些信息。”
“新鬼門?”
元酒揮手將後排放著的檔案袋抓過來,拆開後認真看了一遍,臉色凝重道:“這裡麵好幾個邪師我都接觸過,這個禦鬼宗,我打交道最多。這個趙圖蘭,還有這個霍天祿和莊辭海……我都有印象。”
雍長殊耐心地為她梳理了一下這段時間的調查進度:“你們去裂土之後,局裡專門成立了一個專案組,就是為了查這個禦鬼宗。”
“這個禦鬼宗的掌門叫做費津,和莊辭海是同門師兄弟。費津收了兩個關門徒弟冉鴻雪和趙圖蘭,以及若乾外門弟子。而莊辭海收了一個關門徒弟,一個叫何子山。”
“我們目前抓到了冉鴻雪、莊辭海,還有趙圖蘭,以及和趙圖蘭關係密切的霍天祿,這幾個人的犯罪證據我們已經完全掌握,有些人已經死了,其他的提告和判刑都已經陸陸續續地完成了。唯獨費津被捕後,通過秘法在獄中逃了。”
“要我抓這個禦鬼宗掌門嗎?”元酒躍躍欲試地問道。
雍長殊搖了搖頭:“據我們掌握的消息,他被天陰門的人給陰了一把,目前遭到術法的嚴重反噬,再加上使用燃燒壽命的秘法,就算能熬過這一劫,他的修為也要倒退大半,壽元將儘,短時間內沒辦法出來作惡。這期間我們會步步緊逼,就算挖地三尺也會把他給找出來。”
“那個何子山怎麼回事?”元酒問。
雍長殊儘可能的描述,試圖喚醒她的記憶:“說名字你可能記不得,但你去過他家的莊園。就新商區那個很大的東龍莊園,院子裡布置了一個很大的天陰聚氣陣,養了一莊園奇形怪狀的鬼。”
元酒敲敲腦門,忽然定住:“記起來了,那個何家呀~”
雍長殊欣慰不已,繼續說了下去,元酒終於get到了這一圈複雜的關係。
……
禦鬼宗之所以短時間內能發展的這麼快,離不開這個京圈裡的何家,他們就是禦鬼宗背後的狗大戶!
何家的大家長何興堂一開始就與莊辭海私交甚篤,後來把孫子送到莊辭海那裡拜師,並為禦鬼宗提供了大量的發展資金。
“何子山邪術其實沒學多少,也沒有真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之前局裡的兩名職員找了個錯處,暫時把何子山拘了,但後來沒能讓他供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人就被家裡保釋出去了。”
“這小子目前被送到了國外,大概率是不會回來了。”
元酒點點頭:“我掐指一算,他在國外避禍,還不如回來受審呢。”
元酒看著何子山的證件照,嘿嘿一笑,三兩句就寬慰好了雍長殊。
她繼續往後翻,指著檔案裡那個天陰門:“這個天陰門,是之前在鬼翁山弄出那個養陰地的宗門吧?這個宗門就很奇怪,從走馬湖到鬼翁山,再到金家那個破陣法……反正處處都有他們搞事情的手筆,但就是連一個人都抓不到。”
雍長殊笑著道:“抓到了,熊星星前段時間被調動,正好破了個案子,和天陰門有關,抓到了他們兩個邪師。一個叫胥承化,一個叫潘俊仁。我們總算摸清了這個天陰門的底子,天陰門人數比我們預料的要少得多,他們隻有四個人,平時在外活動的,除了被抓的倆,還有個叫崔奇,是潘俊仁的手下。”
“這小子是個普通人,拿錢辦事,消息靈通得很,我們還沒動手抓捕,他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不過這個人不懂邪術,所以為非作歹的本事不夠,目前請隔壁協防並發布了通緝,還在等結果。”
“養陰門的門主是師陰秋,以前老鬼門的漏網之魚,是個小嘍囉,不知道從哪兒弄到了一些很獨特的秘法,再加上有些陣法天賦,很擅長布陣。”
元酒看著前麵紅燈,車緩緩停下,好奇道:“師陰秋抓到了嗎?”
“圍捕過程中,此人負隅頑抗,還傷到了熊星星,激怒了熊妖的後果很嚴重,這家夥被熊星星打成了重傷……”
“現在人在ICU,情況不樂觀,我估計這回……懸得很。”
“可能撐不到上庭。”
元酒思考了一下:“我讓地府那邊派個陰差去ICU盯著吧,省的這人變成鬼也不老實,到時候真嘎了,陰差勾魂索一套,直接把他送走拉倒。”
說乾就乾,元酒拿起地府給的令牌,就開始發消息。
“這麼一理,這新鬼門豈不是已經解決了?”元酒不解,“趙昌英生前和鬼門哪個部分牽連,其實已經不太重要了。”
雍長殊搖頭道:“斬草要除根,不然就跟舊鬼門一樣,漏了一堆小魚,過了那麼些年又整出一堆傷天害理的事情。天陰門禦鬼宗和屍魂道,還有素真教……這幾個是新鬼門最主要的部分,除此之外還有些渾水摸魚的小宗門,也得摸清楚才行。”
“趙昌英的魂魄雖然與金恨水融合了,但應該保留了不少記憶,審完再說。”
“到時候和其他抓到的鬼門邪修一對口供,就知道還有那些疏漏了。”
元酒將檔案裝回去,一臉泰然道:“我算是明白了,你把我帶去其實不是為了避免遺漏什麼消息,而是為了讓我壓製金恨水那廝吧?那邪靈壞得很,歪腦筋也多,真話假話摻著說,你們指出他說錯了,他還能裝魂魄融合記憶不全,並不是他的錯……”
雍長殊笑道:“那可以拜托你麼?”
元酒拍了拍胸口:“這點小事兒,交給我吧。”
收拾一個沒有周雲官皮囊保護的金恨水而已,她法子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