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清理完橋麵後,再度向著沈煉他們的陣線發起猛攻。然而,十挺重機槍以及其他武器全方位的齊射,依舊打得敵人紛紛掉落橋麵。鏖戰一天下來,沈煉他們的雙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著。整條河上漂滿了日軍的屍體,甚至堵塞了河水,使之無法流通。
但鬆井石根下達的是死命令,前線的日軍指揮官不敢有絲毫懈怠。他們把從東南亞等殖民地聚集來的偽軍、皇協軍推到最前方充當炮灰,本土的日軍精銳則躲在後麵伺機射擊。
沈煉等人的重機槍不斷噴吐著火舌,如怒吼的猛獸般收割著人命。可他們防線的士兵也不時有人中槍,不過隻要防線出現空缺,後麵的士兵便立刻填補上去,絕不讓火力封鎖線出現缺口。
然而,敵人立體式的炮火還是給他們造成了極大的傷亡。迫擊炮、艦載炮、飛機,幾乎將陣地炸成一片焦土。沈煉他們的陣線一退再退。有一隊近一個連的戰士,在戰壕中不幸被一枚炸彈擊中,結果全連無一生還。
士兵們鋼鐵般的意誌在這一刻成為支撐他們的擎天支柱。比如那幾個重機槍手,起初還需要助手安裝彈鏈、給槍管降溫,可到後來助手們非死即逃,他們隻能一人當兩人用,自己換彈鏈、降溫、射擊。
就這樣,郭少全這五百人的預備隊,連同本地駐防的二百士兵,七百餘人在這橋口硬生生堅守了十三天之久。他們記不清打退了敵人多少次進攻,也記不清遭受了對方飛機和炮兵多少次轟炸。長時間的戰鬥讓他們幾乎形成了肉體記憶,機械地裝彈、開槍、澆水降溫、再裝彈、再開槍、再澆水降溫。
“開火!開火!敵人又來了!”此時,郭少全已從後方的整體調度,補充成為一名重機槍手。他聲音沙啞,即便竭儘全力,也隻能勉強讓自己聽見。
沈煉的腦子此刻也嗡嗡直響。十三天高強度的射擊,那噪音震得他們雙耳失聰,眼睛也被硝煙熏得通紅,看東西一片模糊。
沈括也如願獲得了一挺重機槍的操作權,但他隻打了半天,胳膊就酸痛得抬不起來,此時正躺在地上直哼哼。
日軍的屍體已經堆成小山包。這些瘋狂的家夥,甚至躲在同伴屍體的縫隙處朝這邊開槍。由於太過阻擋路線,最後負責進攻的日軍軍官下令向屍體堆開炮,將這些屍體全部炸成血水流入河中。
而沈煉他們原本的七百人,經過十三天的堅守,此時放眼望去,隻剩下零零星星的四十多人。傷亡之慘重,令人痛心疾首。
“開槍!開槍!”郭少全沙啞著嗓子,無力地喊出這兩個字,忽然身子一轉,倒在了機槍工事上。
“團長?團長!”沈煉看到這一幕,匍匐著來到郭少全身邊,試圖將他喚醒,可後者的身子軟得像麵條,也不知是哪裡受了傷。
沈煉強撐著將郭少全的身體翻過來,讓他麵朝上,伸出大拇指掐他人中,又把耳朵貼在胸口聽心跳。
郭少全過了一會兒,緩緩睜開眼睛。乾裂發白的嘴唇翕動了幾下,說話的聲音比蚊子聲大不了多少:
“沈煉,帶著剩下的兄弟撤吧。我食言了,沒機會請大家喝大酒了......咱們已經超額完成任務。把那些好苗子儘量保留下來,我有種預感,這場仗還要打很久很久……”
郭少全說到最後,聲音氣若遊絲,直至吐出最後一口氣,才徹底沒了動靜。
沈煉意識到,他們的郭團長,這是活活累死了。十三天裡,他前後調度,一會兒充當後勤人員,一會兒化身醫療兵,最後又成為重機槍手,一人身兼數職,一刻都沒有停歇。沈煉甚至記不得,他在這十三天裡究竟睡過幾個小時,又吃過幾口飯。
“團長……”沈煉咬著牙,用手將郭少全的雙眼合上,重新匍匐回陣地,向後方掃了一眼疲憊不堪的士兵們,終於下定了決心:“兄弟們,把剩餘的手榴彈都集中一下。聽我命令,一起扔出,扔完立刻撤退。團長先走了,他下的最後一道命令就是讓我們活著,繼續和敵人周旋。”
已經有些麻木的戰士們開始收集散落的手榴彈。此時,李豐收和李滿倉兄弟倆走到沈煉身邊,笑嗬嗬地說:“排長,這場仗打完回去,你鐵定能升任排長了。我們兄弟倆在這先恭喜你,不過很可惜,我們恐怕是走不了了。排長你帶著兄弟們先撤,我們來為你們斷後。”
“說什麼傻話?弟兄們當然要一起撤!”
沈煉話音剛落,便看到一臉苦笑的李滿倉攙著他的哥哥,而李豐收的肚子已經被鮮血浸透,甚至有一截腸子吊在外麵,被他用手托著。
“我大哥走不了了,我得在這兒陪著他......排長你也有兄弟,應該能明白我的用意,不用勸了。我們兄弟跟著您殺了不少鬼子,夠本兒了。就是希望如果有下輩子,還做您的兵。”
“排長,我們留下替你們掩護,我們傷得太重,走不了了。”
這時,又有兩名士兵拖著骨頭外露的傷腿湊了過來。眾多士兵都不同程度地受了重傷,有些甚至奄奄一息,即便大羅神仙來了,也無力回天。
沈煉在心裡掙紮了幾秒,果斷地朝著這些傷員敬了個軍禮,接著轉身下令:“撤退!所有人,扔出手榴彈立即撤退!”
“轟隆隆——”
最終,跟隨沈煉撤退的,隻剩不到三十人。其餘傷員手腳並用,爬到重機槍前,互相給予對方一個鼓勵的笑容。緊接著,他們便把注意力集中在硝煙褪去、緩緩露出真容的日軍裝甲車上。
“狗日的小鬼子!即便老子要死,多殺一個就賺一個!來呀,不怕死的都來啊!”以李豐收為首的這十幾名傷兵,用力摳動扳機,燃燒著自己最後一段生命,為兄弟們爭取撤退的時間。
這十幾人,麵對著大舉進攻的日軍,爆發出了令人難以想象的勇氣和毅力。他們有的斷胳膊,有的斷腿,有的則像李豐收一樣腸穿肚爛。可即便如此,眾人還是拚儘最後一口力氣,死命扣動扳機。有的人即便已經咽氣,手指仍然保持著向後用力的動作。重機槍的槍管,因為發熱漸漸停了下來。而槍後方的機槍手,似乎與這挺機槍一樣,永遠地停了下來。
“哥……”李滿倉打完了最後一發子彈,看向身邊的李豐收,卻發現他的親哥已經趴在那兒,身子下麵流了一大灘血,腸子纏在彈鏈上,早已沒了氣息。
李滿倉,這個糙臉大漢此刻淚流滿麵。他顫抖著將兄長的身體翻過,從懷裡掏出半塊同樣沾滿血汙的壓縮餅乾,往李豐收的嘴裡送:“這塊餅乾我一直沒舍得吃完,現在把它給你吧。吃飽了咱們好回家,哥,回家……”李滿倉那個“家”字剛剛出口,一顆炮彈就落在了他的麵前。
鮮血裹挾著泥土向周圍飛濺而出。而在這些泥土中,有一小塊壓縮餅乾,好巧不巧地落在了李豐收的嘴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