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走後,書學教授楊南仲走入了李覯的房間。
楊南仲看了一眼章越的背影笑道:“這是哪個學生如此大的氣性?”
李覯看了楊南仲一眼道:“是個福建子,若非安定先生歸杭州時再三交待要我照看此人,我早就將他趕出太學去了。”
楊南仲失笑道:“好個李盱江,說話向來這般口無遮攔的,話說我今日正要薦一人,正巧是閩人,被你這麼說,倒是不敢了。”
“若有真才實學,我是肯倒履迎之,若無就休怪我臭臉了。”
楊南仲道:“當然有,此人名叫鄭奐,以草書入畫,最擅畫人物,還請盱江先生代為薦入畫院。”
李覯看了楊南仲一眼道:“此事你何不稟之判監,若是我怕無能為力。”
胡瑗走後。
則由鐵禦史吳中複判國子監。
吳中複此人鐵麵無私,眼底容不得一點沙子,對於學規看得極嚴。
太學之中議論執政,雌黃人物之風盛行,號稱‘無官禦史台’,不僅如此,甚至連當今天子也敢批評。
如今官家是個好脾氣的人,這些話傳到他耳朵裡也從不計較,但下麵的臣子看不過去了,特彆是吳中複奉命判監以後。
有一日他巡視饌堂,正好聽的兩名太學生議論朝政之事,還抨擊文彥博,胡琦等執政大臣,結果給他當場逮到了。吳中複大怒之下,要將二人開革學籍。
此事李覯知道後率領太學裡直講,博士等學官一並為這兩名太學生求情。
吳中複號稱鐵麵無私,豈是聽勸。
故而二人爭吵一番,幾乎撕破了臉麵。
最後兩名太學生自己主動退學作罷,此事一出國子監與太學即是不和。
楊南仲歎道:“你一人與判監的私怨,如今延及太學了。你這性子太直太拗,就不能與吳判監說幾句好話麼?”
李覯變色道:“大節所在,怎可輕易退讓。漢桓帝,靈帝之時,主荒政謬,國命委於閹寺,太學生羞於為伍,仗義直言,這於青史上也是大書特書之事。”
“至於學生之言難免輕進激烈,但可徐徐引導之,卻不可堵之。吳判監此舉近於奸佞,毀其一世英名!”
楊南仲搖了搖頭,他知與李覯辯論就算辯個三天三夜也是說服不了對方。何況自己胸中這些才學,也不足以與李覯辯上三天三夜,故而也就罷了。
楊南仲隨即在李覯桌案上取了幾張紙問道:“這是什麼?”
李覯道:“是介甫給我的。”
楊南仲念了幾句道:“人之初,性本善……”
隨即楊南仲道:“這三字之詩,甚至粗淺,為何得你看重?”
楊南仲道:“說來話長了,王介甫知常州時,陳暘叔來信給他稱此為鄉間一神童作了此詩。王介甫讀之,甚覺得朗朗上口,義理妙趣。他道如今童子蒙學以《百家姓》,《千字文》日用明理,若再佐以這本三字詩,增之見聞,曉之道理,可稱至善。”
“王介甫在常州推廣此書後,民間不少老儒都是稱善,如今他正好來京述職,即找到我。讓我稟之吳監判,使此詩推廣至天下州縣學校。”
李覯與王安石確實見了一麵。
李覯比王安石大十二歲,二人頗有往來。
曾鞏是李覯的學生,而又是王安石的摯友。
王安石進京上疏仁宗皇帝疏後,此疏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仁宗皇帝的任何回複。
王安石上這萬言書,本是一腔熱血,胸中懷著治國安邦的良謀,隻要官家肯采納,他就可以施展方略,並以性命報答官家的知遇之恩。
不過仁宗皇帝的冷淡反應,倒是令有些王安石心如死灰。
在這份疏裡王安石認為‘如今天下安危治亂尚可有為,有為之時莫急於今日’,而仁宗皇帝有些貪圖‘逸豫’了。
王安石心灰意冷下,見了李覯讓他代自己推薦這三字詩,自己則打算辭官回鄉養老。
不過這時候宋仁宗卻對王安石委以重任,讓他擔任祠部員外郎,三司度支判官。
三司是宋朝的實權部門,朝廷政務三司能管之大半。
這三司分彆是鹽鐵,度支,戶部三司。王安石所在的度支司,有度支使領之,副使一人,判官三人。
職務是掌天下財賦之數,每歲均其有無,製其出入,以計邦國之用。
這個崗位可以讓王安石了解大宋財政的方方麵麵,學習到許多治國理政的經驗。
但是李覯受王安石之托,卻沒能把三字詩之事稟給國子監,全因他與吳中複不和,導致此事罷了。
李覯也因此甚為可惜。
楊南仲聽李覯說起王安石笑著道:“我雖未識介甫其人,但看這篇文章也知官家斷然是不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