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琦道:“你當時怪老夫在此之際到處招權示威,但老夫卻告訴你,國家激變之時,老夫不可能推責避事,讓包藏禍心之人對權位生染指之意。”
說到這裡,韓琦頓了一頓看向章越問道:“如今三年過去了,老夫當初與你說得話作到了嗎?”
章越聞言正色道:“天下至今能夠太平,全仰仗相公!”
章越這話不是當著韓琦的麵拍馬屁,而是確實如此。
自從有史記載以來,哪一次的權位交替不是腥風血雨。
皇帝要麼是在掛了前功臣,藩王殺了一波,要麼是喜歡將年幼的太子托付給外戚,皇後,宦官,權臣,武將的……
但事實證明外戚,皇後,宦官,權臣,武將都不靠譜,因為他們都多多少少掌握了武力,也就是兵權。
而沒有兵權的文官呢?趙匡胤黃袍加身時,宰相範質幾乎都急得要哭出聲來了,但被個小兵拿刀嚇唬下,最後還不得乖乖聽話。
此事一直持續到仁宗皇帝,他登基時也是由章獻太後垂簾聽政,到了後來連章獻太後都動了當武則天的心事。
但是唯獨……唯獨到了韓琦這,也是當今官家這。
實現了真正靠製度(皇帝的遺命)決定下一任的皇帝誰當,而製度靠得是什麼?就是韓琦,司馬光這一幫的文官集團。
曹太後不是不想換個人當皇帝,她曾試探過韓琦的意思,但遭到了堅決的反對。連曹太後也不敢挑戰整個文官集團的決定,故而此事也就罷了。
原來權力的交接,也是可以通過這個方式進行的……那麼這又意味著什麼?因為韓琦等表現,換來了文官集團真正崛起,以後宋朝皇帝都要更加倚重文官集團。
……
韓琦言此忽笑道:“此話當初我與富樞相言過,富相則不以為然。去年這時候我向官家舉薦數人,說他們策立有功當升遷。時富相在旁道,先帝以神器托付陛下,這些人有何功勞?”
章越在旁聽了也不由莞爾。
可想而知韓琦當時聽了富弼這話都要氣昏過去了,富弼的言下之意就是,官家的位子完全就是先帝給的,這幾個人沒有功勞,那麼你韓琦也沒有功勞了。
章越心道,自己換了韓琦在那個場合,怕是當場與富弼要吵起來。
但韓琦說著這話時,卻是一等事不關己的申請。旁人言語不平之事時,必是動氣,神色不平,但韓琦卻是辭和氣平,如道尋常之事。
“事後範堯夫(範純仁)問我為何不與富公爭執?我與堯夫道,我這人是真怕了他富相公啊!嗬嗬。”
韓琦看向章越道:“說到這裡,你可知老夫今晚的來意了麼?”
章越道:“學生明白了。”
韓琦點點頭道:“那就好,不要一時仕途受挫便灰心喪氣。年紀輕輕便動則說要回鄉耕田,這世間還缺你一個農夫麼?”
“你的委屈再多,與之老夫又算得什麼?但老夫從不介於心上,這萬事萬物本無心也。從範文正公到了老夫辛苦鋪就的這條路如今已是差不多,他日你踩著我等無名之輩的肩膀便能登上更高處,一覽眾山之風光。”
“等到那時候再想想今日之事,不過是與人閒聊時下酒的佐菜!你切莫要讓老夫失望啊!”
韓琦說到這裡拍了拍章越的肩膀,然後提著燈籠離去,沒入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