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琦提著燈籠站在門前。
章越言道:“不知昭文相公大駕,下官有失遠迎還請相公恕罪!”
章越心道,韓琦這麼大半夜趕來的,多半是來安撫自己的。但不過最多也就是表達一下安撫的意思,說幾句話毫無營養地車軲轆話。既狠狠處罰了你,又不至於讓你對朝廷的決定等滿懷怨恨。
章越如是想到。
卻見韓琦將燈籠放在桌桉上,在屋裡走了一圈,踢到了幾個酒瓶子斥道:“一身的酒氣,身為判監,居然在官署裡如此酗酒……成何體統。”
章越苦笑,自己如此連韓贄都打了還怕什麼。
章越道:“回稟昭文相公,下官如今是債多了不壓身,無論如何都是罪加一條罷了。”
韓琦澹澹地道:“事情還沒到這個田地,坐下說話。”
章越稱是坐在了韓琦下首,韓琦從一旁拿起半瓶殘酒道:“你陪老夫小酌兩杯吧。”
章越吃了一驚,韓琦本來酒量很好的,時常與人喝酒到天亮那等,但去年患疾後戒律,與官員們言自己此後滴酒不沾,但如今……卻破例與自己喝酒。
章越聞言上前給韓琦斟酒,又給自己斟了一杯。
韓琦凝視此盞酒片刻,將酒杯一舉言道:“此酒老夫代開封府的百姓們敬你的!”
章越聞言一愣,頓時滿心的委屈這一刻翻湧而上言道:“相公言重了。”
韓琦笑了笑將酒一飲而儘,仍有當年的豪氣。
章越亦是舉盞飲儘,最後道:“是下官……下官,當初在禦前,下官若是肯堅持己見,與韓贄那廝在君前理論,堅持扒開南堤,開封城終不至於此。”
韓琦道:“莫要事都往自己身上攬,如此則顯得矯情了。度之你罷了官後有什麼打算?”
章越聞言苦笑,雖早意料到這個結果,但韓琦親自告訴自己時,仍是不免憤怒酸楚。
章越憤憤地道:“能有什麼打算,哪裡來變回哪裡去。我本是閩中寒門一書生,到了汴京見了世麵後也算是足矣告慰了。”
“正所謂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我回鄉去自由自在地耕田,未必不必緋袍加身來得快意。”
韓琦聽了章越這句‘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不由大笑。
“這詩我沒聽過,不過似喻梅花等高潔之物吧,甚有新意。”
韓琦笑了,章越也陪他笑了兩聲。
然後韓琦動手給章越斟了一杯酒,章越忙道不敢。
韓琦道:“還記得先帝在時,有一晚我召你至府上相見麼?”
章越道:“下官記得。”
韓琦道:“當時我與你說,你是先帝欽點的狀元,又是寒門出身,故被官家用在身邊,如此方信得過。我當時與你道儲位未定,一旦天下有變,連一個小卒都要作夢當皇帝。”
章越想起了當日夜裡與韓琦這番長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