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書五房檢正官乃宰相屬官,是為宰屬,這是熙寧變法後,由王安石設置。
而原先中書五房,是由六名堂後官從吏部選任,待遇以樞密院副承旨的標準。
中書檢正作為宰相屬吏,在選用士人和曹吏的安排上,朝野有不同看法。
曹吏主要是身份低。各衙門的屬吏都是權力極大,經常有架空長官的現象,所以任用曹吏可以殺禮,用權大身卑的辦法,避免對方做大。
同樣的做法,還用在商人身上。
當年趙普為相時,公然允許堂吏收受賄賂,這不是沒有先例的。
不過在王安石堅持下,中書檢正最後以朝官以上出任,使之擺脫了曹吏的命運,而且位在堂後官之上。
自此中書五房檢正權威大增,並成為官員一條終南捷徑。
自熙寧三年來,如新黨乾將曾布,呂惠卿,章惇,李承之,鄧潤甫先後擔任過這一職位,最後成為朝野上舉足輕重的人物。
而為了權力平衡,異論相攪,王安石也不可能儘用新黨。
如呂大防,孫洙,李清臣等等也出任過中書檢正。
王安石答允後便在左右攙扶下緩緩上馬,身為中書五房權都檢正的呂嘉問則對章越道:“大參借一步說話。”
呂嘉問對章越道:“啟稟大參,下官以為蔡京還不是朝官,不如先為中書五房習學公事,之後再轉為權檢正中書五房公事,你看如何?”
章越道:“中書五房習學公事,以選人出任,蔡京好歹也是京官,如何屈就選人之職?當初呂大防,向宗儒皆以員外郎而拜檢正,效仿舊例便是?”
呂嘉問道:“他們二人也是熙寧三年的故事,如今已無此例……”
章越道:“加個權字足矣,不必多言了。”
呂嘉問被章越這麼說惱著頂了一句道:“屠沽都可出任檢正中書五房公事,權不權也無妨了。”
章越道:“名字被削去族譜之人,都能為都檢正,又何況屠沽乎?”
見呂嘉問被自己這一句話刺激得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章越見此道:“望之,我與晦叔(呂公著)交往多年,你當初的事我從他的言語中也猜出一些。”
呂嘉問聞言麵色一凜。
這時已上得馬的王安石朝這裡看來,呂嘉問方停止了議論。
而唐九亦給章越騎過馬來。
對比王安石上馬的艱難,章越本可以乾脆利索地一躍而上馬背,甚至連上馬石都不需要。
不過他放慢了動作,稍借攙扶。
即便如此在中書宰屬以及二人元隨的眼中,一個年輕力壯的新相公,一個年邁體弱的老相公,哪個更有未來一望即知。
王安石對章越道:“度之方才與望之談什麼?”
章越道:“無非元長之任。”
王安石笑道:“元長之才乾毋庸置疑,隻是……隻是老夫個人之見罷了。”
章越笑了笑道:“多謝丞相相告!”
說完王安石,呂嘉問離去。
呂嘉問在王安石馬邊道:“丞相,章越初登參政,即敢提議蔡元長為宰屬,此事為何丞相如此輕易答允他。”
王安石聞言道:“章度之借此想說,他方才在麵君時,沒有言語老夫的不是。”
“當然他幫了老夫,就當麵討要一些好處,也是理所當然。”
呂嘉問恍然道:“原來如此。”
呂嘉問心想,當然章越也可以這邊向王安石討要好處,那邊又在天子麵前說了王安石壞話。
這事不是沒可能,但是此舉就毀人品了。
到了王安石,章越這個層次,信譽是最要緊的,除非從中得到的好處,要大於二者。
信譽這東西,隻有第一次沒有第二次。
儒家整天講義利之辯,但從不考慮客觀。在一個穩定的體係裡,講道義的人將獲得最長期的好處。
……
王安石先行離去後,章越騎馬欲行,數名中書屬吏急著來到向章越馬前參拜。
“恭賀章相公回京榮任參政!”
幾人一並下拜在馬前,模樣極恭。
章越就任參政還有一番儀式,但這數名屬吏急著前來參拜,便有認山頭的意思。
王安石這時仍是權勢未衰,但身在中書的堂吏們非常有金風未動蟬先覺的意思。
在中書為官,這些人的政治嗅覺很是靈敏,是能夠見微知著的。
“幾位有心了!”
這幾人聽章越這麼說都是大喜一並道:“以後願為相公執鞭!”
章越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從宮中打馬離去。
在宮門口處,他看見了蔡確。
蔡確手按韁繩在此,顯然已是等了自己一會。
蔡確如今是知製誥,知諫院兼判司農寺。從他身上一長串的官名,就知道他是天子眼中多麼炙手可熱的官員。
但章越身為參政,以蔡確的官位也當下馬給他見禮。
可是蔡確在章越麵前,沒拘這些禮節,而是催馬來到他的身旁,與之並騎。
“回來了!”
章越點點頭。
蔡確道:“回來便好,你我合當辦一番大事的時候了。咱們好生謀劃!”
章越道:“師兄說得是,我正要去尋你。”
二人邊騎馬邊聊天,出了宮門即到了繁華熱鬨的禦街上。
臨近歲末了,禦街上仍是人潮湧動。
距上元節燈會還有月餘,但城門外卻已是提前張羅起來,兩扇城門新刷一層朱漆顯得格外鮮亮,觀燈的鼇山已是搭建起來,禦街兩側的千步廊上穿著錦衣華服的官人仕女,彩棚露屋之中的攤販兜售各色貨物。
在汴京隻要你出得起錢,任何東西都買得到。
章越與蔡確來此多年,已是習慣了汴京的生活,並喜歡上了這裡。
汴京這座城市沒有排斥感,對異鄉而來的人統統張手擁抱,接納為一份子。
這座生活著一百五十萬人以上的城市,從早到晚每天都有無數的新鮮事,在這裡任何名重天下的人物你都可以見到,青樓楚館裡各等絕色佳人,可以滿足你對女子的任何想象。
這裡的繁華遠非章越與蔡確出身的福建路可比。
對於這些,章越作為穿越者可以免疫掉一些,可他每次看見蔡確那雙發亮的眼睛時,也是能夠感同身受的。
這也是為何他與黃履,蔡確交情那麼好的緣故之一。
共同的出身,也有共同的抱負。
“官家今日說了什麼?”
章越看了蔡確一眼道:“你要窺測君意?讓我泄露禁中語不成?”
蔡確聞言笑了笑:“你不用與我說,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這些道理。官家是不是問你改元之事?”
章越心底一凜,蔡確知道這件事比自己還早?
蔡確看章越神色笑道:“果真如我所料。”
頓了頓蔡確對章越道:“此事是我密勸官家的!”
章越恍然道:“好個持正,原來是你起意的。”
蔡確道:“王介甫老了,失去聖眷是遲早的事。”
“其餘王禹玉不中用,陳升之重疾纏身,隻要王介甫一走,你便可以一展抱負了。”
章越道:“師兄是勸我儘早取代王介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