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絳道:“時候不同了,也當變一變!不可固執如此,置數萬大軍不顧。”
章越問道:“元公,可是因李承之之故方才這麼說?”
元絳被章越說破了心事,當即道:“如今章楶遲遲不下湟州,有全軍覆沒之危!有不少大臣們勸我罷兵!你還不知吧!”
說到這裡,元絳露出高深莫測的意味來。
章越口氣放平道:“元公如今了得我是知曉的,可前方勝負確未分得!”
元絳哼道:“分得?你且看看滿座之中支持公繼續打下去的還有幾人?”
說完元絳放眼看向座位上,與元絳他們同階是馮京,薛向,曾孝寬,台階下一層的則是章惇,李承之,王璉,鄧潤甫。
元絳言語中的意思,仿佛大家都已是支持了他,反對了他章越。
這時候下方樂聲甚劇,章越看著遠處一騎馳來,城樓下的百姓們紛紛避開,嘴唇邊綻起了一絲笑意。
元絳則對章越道:“公且看了,值此升平之世,滿座諸公都是舉杯暢飲,為何公一人對隅而坐,使大家不歡呢?”
元絳言下之意,無疑將章越推到所有人的對立麵。你章越為何不能從眾呢?非要在役法和征青唐的事上與大家對著乾?
章越這一個月的經曆比得上過去一年。
章越他覺得自己一直小看了元絳,但此時心態且看你如何表演?
這時候騎馬之人似已到了城樓下,滿城的喧嘩聲頃刻間也減了幾分。
章越對元絳道:“元公,舒國公曾言天下之事莫不有耦,是以無一也無三,所以我要從任何耦中把握最要緊的。”
元絳道:“章公什麼意思?”
章越朝樓下一指道:“便是這個意思!”
觀燈場麵喧囂,台下那騎馬之人高舉一麵皂旗,一路高聲大喊,但眾人都是聽不清。
“露布?”元絳還算沒有老眼昏花。
元絳聽得樓下一片喧嘩聲,原來官家已是離開了禦座,探身向樓下看去。
王璉,李承之坐在一案上正聊著天,見到有騎士直趨城樓下也是訝異。
馮京回想到那年上元夜,他與吳充也是坐在門樓上,那時候章越奇襲天都山建功,也是這時候捷報飛傳至京。
這時候騎士已被負責彈壓百姓的開封府兵卒攔下。
對方下了馬後,朝宣德門上的天子磕了三個頭,然後雙手將露布高高捧起,口中大聲念誦著。
可是場麵太過喧鬨,無一人聽清,他說的是什麼。
除了他身旁的開封府知府孫永。
而簾下的官家也是心急,催身旁的內侍下城樓去問。而這時候韓絳已到了章越麵前道:“是湟州的消息吧?”
章越道:“回稟丞相,料想應是如此,成與不成就在這幾日了。”
韓絳點點頭,一旁內侍急匆匆到此處問道:“官家此刻心急,哪位相公過去侍駕陪話?”
數人聞言嘴唇一動。
韓絳則道:“度之一人去便是!”
馮京深深地看了章越一眼沒有反對。
章越當即領命向宣德門樓走出,這一段路大約不到百步,章越走得不快也不慢。
寒夜中城頭上的火炬隨風晃動,插在城頭的彩旗不時拂過眼前,一側是喧鬨的汴京城,一側則是靜悄悄的皇宮。
馮京,司馬光,範祖禹,元絳,李承之,王璉,章惇,蔡確等人的目光表情,都從自己眼前飄過。
這一個多月來的質疑否定,不被理解,以及背叛……個中體會唯有自己明白。
章越抵至門樓時,卻見開封府府尹孫永已是登上了城樓。
而官家手捧著露布正認真地看著。
孫永滿頭是汗,氣喘籲籲地言道:“陛下,事情便是這般!”
“隻是阿裡骨已為生擒活捉!但不知何人所為?”
“臣以為這隻是李憲一人的奏報,細節之處還需再三核實,其餘還需等章楶及秦鳳路的官員上疏後再昭告於天下,告於太廟……”
一旁內侍看到章越皆是低下頭了,並自動給章越掀簾,儘管垂簾已是挑得很高。
孫永抬頭看了章越一眼,繼續道:“……告於太廟,載入青史!”
官家亦是回頭看向章越。
此刻官家從禦座上起身,拉住章越的手道。
“今日卿且坐此位!”
官家指著禦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