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與呂公著一並起身離開了茶寮。
呂公著道:“小女不明事理,給丞相添麻煩了。”
呂公著章越談事,先公而後私。
國家大事要放在第一位,其次才是個人和家裡的私事。
章越道:“呂公言重了,此乃兄嫂與呂公家事。章某相信呂公,會妥善處置此事的。”
二人說到了這裡,便不多說了,否則有章越教呂公著處理家事之嫌了。
臨彆之際,章越道:“呂公,這裡有一物,請你回府後過目。”
呂公著點點頭。
呂公著返回府上,將章越所給之物看過一遍後,神色凝重當即與其妻魯氏商量。
呂公著之妻魯氏,乃魯宗道之女,魯宗道乃真宗時的名相,有‘魚頭參政’之稱。呂夷簡與魯宗道這聯姻,稱得上是門當戶對,而夫妻二人也是相善。
魯宗道被稱作魚頭參政,一是因魯字之頭乃是一個魚字,也是因為他耿直強硬,好似魚頭一般。
呂妻魯氏則如他父親一般,是一個風風火火的性子,看似說話比較魯直,卻不是一個好糊弄處事剛硬的人。
呂公著回府,魯氏便攜呂氏上來問道:“聽聞你今日與章丞相在茶肆閒聊,可是言語二娘之事?”
呂公著搖頭道:“章丞相何等人,眼底隻有天下家國的大事,哪會提這等小事。”
“倒是我愧疚提了一句。”
魯氏道:“此事你有何錯之有,再說此事關章呂兩家,怎稱得上小事。我也是一個意思。章家要讓這外室進門,我便讓二娘在呂家愛住多久,便住多久。”
呂氏聞言泫然欲泣,坐在一旁。
“那章家讓此女進門了嗎?”呂公著向呂氏問道。
“尚未,被三叔……被章丞相安置在甜水巷,裡裡外外有近百人守著。吃得是山珍海味,請的是京城最好的名醫看護著。”
魯氏道:“官人,你看到沒有,章家這顯然是在逼宮,也不願任何人接觸這女子。說不準,親家父母早就私下見過這女子孩子,已是相認了。”
呂公著沒與魯氏說話,而是看向呂氏問道:“二娘,你是怎麼看?”
呂氏道:“女兒沒有主意,一切聽爹娘安排。若是阿溪真有什麼不測,女兒便出家為尼。”
呂公著聽呂氏這麼說氣不打一處來,對呂氏道:“二娘你乃家中次女,為人父母總是對長女用心最多,又對麼女疼愛有加,而對於你疏了管教。”
“妄自我教你讀了那麼多書。”
呂氏聽了默默垂淚。
而魯氏護女心切急道:“官人,此事怎怪二娘,說來是阿溪過失在先,不稟家中便置了外室了。”
呂公著道:“他說了,家裡便肯嗎?”
魯氏語塞,說來也是,呂氏在家中事事做主,說一不二,以她的性子絕不肯這女子進門。
呂公著道:“眼下之事很明白了,若阿溪此役不能歸來,那麼外室所出之男丁,便是章家長子長孫。若阿溪能平安歸來,那當話作兩頭說。”
其實夫妻二人都明白章直這一次是凶多吉少。
魯氏聽到這裡,看了呂氏一眼心道,都怪你肚子不爭氣,沒給章家誕下男丁來,否則哪鬨出這事來。
而聽得呂公著的言下之意,呂氏聞言心底更是苦楚,沒有為章家誕下嫡子,本就是她心底一直不如意的地方。
此刻她反是倔強拭去眼淚道:“爹爹,若是阿溪不測,我願親自撫養這兩個孩子,定是視如己出。但這外來女子……女兒決不容他。”
呂公著搖頭道:“你這性子還是這般,既這般言語了,還回了娘家,說視如己出便視如己出,他章家便答允嗎?”
“作章家大婦這麼多年,還如閨閣女子一般沒有見識。”
魯氏道:“那還能如何,二娘可是章家的嫡妻,長孫媳婦。而那外室是罪官之女!”
“讓她進門,我呂家的臉還要不要了?哼,章家近年來是得了勢,出了個宰相,便不得了了。但我們呂家也是出過兩個宰相,一個樞密使的,不成的話,還有我們魯家。娘定給你撐這個腰。”
呂公著拍案怒道:“還有沒有道理了?天下再大都大不過一個理,什麼章家,呂家出了幾個宰相?要沒道理,宰相也抬不起頭來。”
“再說你擔心人家章丞相早想到了。”
呂公著取了一物遞給魯氏,呂氏道:“這是那女子之父犯案的卷宗。”
“章丞相,已是派人私下察過了,此女的父親因揭發當地一奢遮營田之事,而被對方陷害,以至於父兄下獄。當初斷此案的官員,因為卷入鄜延路軍械貪墨之案,而被朝廷流放。”
“若是章丞相派人去地方重審此案,還對方一個清白,如此便能洗刷其父罪名,反而能得到朝廷獎賞。”
魯氏看了卷宗大怒道:“什麼還一個清白,天下冤假錯案那麼多,誰有力氣會給你伸張,甚至翻案一事會得罪經辦此事的官員。”
“堂堂集賢相要翻一個鐵案,有什麼難處,這分明是為那女子開脫。”
呂公著斥道:“婦人之見。鐵案哪裡有那麼翻,朝堂上下多少人看著,即便是宰相,也需講真憑實據的。章丞相敢派人察這個案子,說明已是十拿九穩了。”
“最要緊是章丞相親手將此卷宗遞給老夫!他是要將這人情落在咱們呂家身上。”
“隻要有這樁恩情在,二娘便永遠是章家的大婦,也可以成全了你的賢名!”
聽了此話,一直盛氣的魯氏便偃旗息鼓了,呂氏坐在椅上眉頭緊鎖,她一直爭來爭去,不就是擔心這外室日後母以子貴,與她翻臉嗎?
魯氏道:“官人,誰知道這些,天下忘恩負義的人多了。那些小門小戶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