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議後,章越,王珪,蔡確三人於側殿歇息。
內侍奉上茶湯。
王珪捧著茶似開玩笑地對章越道:“不知陛下是否又召集賢留身,以便單獨向陛下薦人了?”
新任參知政事蔡確一旁聽了彆過頭去,以免卷入兩位宰相的鬥爭中。或許他們也是借著聊天敲打自己。
不過蔡確也知道王珪對章越多次天子單獨留身召對意見頗大。
章越笑著道:“史館,當年舒國公多次留身向陛下解釋新法,我如今無二。”
王珪笑道:“當年李文靖公(李沆)為相時從不留身奏對,時真廟問之,李文靖公坦然道,臣備位宰相,公事公言。密啟者,非讒即佞。”
章越輕哼了一聲笑道:“史館既是三朝元老怎不知慶曆時守邊大臣韓魏公,範文正公召回中樞,卻始終不得單獨奏對。”
“是歐陽公向陛下倡議,範韓二公熟悉邊事,且機密事不便當眾討論,故請留身奏對。隻召一二人商量,此乃帝王常事。此乃先例,史館又何必介然於懷。”
王珪道:“可是我記得仁廟也說過,朕不欲留中,恐開陰訐之路。”
王珪,章越二人說下去,蔡確也是心知肚明。
這也是敲打自己嘛。
留身奏對但一般限定於宰相和樞密使,參知政事和樞密副使要留身,必須事先征求宰相的同意。
同時經筵官也有留身的資格。
留身奏事有一個好處,便是身旁沒有修起居注的官員記錄,如此也是方便君臣私話,隔絕耳目。
章越任集賢相以來,多次受到天子單獨留身,這體現了天子對章越信任。
王珪對章越多次單獨留身意見頗大,這也是一直的事。
如今蔡確也升入執政有了留身奏對的資格,但兩位宰相也是把話說在前頭,你蔡確膽敢請求留身奏對,我們二人一起搞你。
不久石得一步出道:“陛下請三位一並入見。”
聞言蔡確神色一鬆。
今日章越,王珪,蔡確三人同時留身,被稱作留班。因為這是整個中書班子留下。
如此就不必擔心背著彼此在官家麵前說小話了。
官家對三名宰執道:“方才不欲在殿上言西夏進兵之事,以免外麵誤傳,而今讓你們三人留身便議此事。”
“西夏從興州再度起兵,聲勢極大,有外臣議論紛紛,以為中國無寧事。”
官家意思是方才外頭人多口雜。
用兵之事,你們中書定下就好,不要告訴彆人。聽了官家之言,三人都是心底一暖。
王珪道:“不知陛下意以為如何?”
官家道:“卿且言。”
官家也很不滿意王珪向來都是不表態。他找章越留身商量事情,而不願找王珪,這便是原因。
正如他當年頻繁找王安石留身一樣,對方能毫無顧忌說出真知灼見來。
不過官家也知道一直找章越留身不好,故而今日便安排了王珪,蔡確同時留身,免得宰執之間相互猜疑。
但官家念在仁宗時,對方沒有一言反對過立先帝為皇儲,又覺得對方是實誠人。
而章越見有王珪,蔡確在場,也是很謹慎。
其他事還好說,但軍國之事一旦出現錯誤,被王珪,蔡確二人傳出去容易造成對自己沉重的打擊。
他憑軍功入相,也可能因此起,而因此落。
章越斟酌了一下用詞道:“黨項出興州,多半是往蘭州,天都山來。”
章越還是儘可能地說一些,但不便說得太具體。蔡確比元絳更厲害十倍,也更精明十倍,自己的隻言片語入他之耳,說不準被編排成什麼樣子。
他上一次在禦前說出要與西夏在蘭州、天都山、平夏城一線打持久戰的意思,結果沈括便被禦史彈劾了,說他浪費錢糧在涇原路修修補補,卻不知進取。
這彈劾沈括就是衝著自己來的,隻是不敢對自己動手而已。
……
所以以後他在公開奏對之中中儘量用模糊,模棱兩可的話來。
千萬不要覺得為啥做官的人講話沒啥乾貨,這都是多年以來被坑的經驗教訓。他若信得過你,私下聊天是可以字字珠璣。
王珪確實不懂邊事,畢竟是潤筆執政,而蔡確有一番見解,則對邊事,治國之策都不如章越。
三位中書聊了一陣,官家覺得不能儘興,又再度命章越單獨留身奏對。
此言一出,王珪蔡確皆尷尬而去。
王珪,蔡確心底,難免有章越故意不在他們在場時說實話,一定要私下奏對時方才實話,以此固寵的道理。
但是天地良心,章越私下奏對時,基本不說任何人壞話,也沒有為黨羽提任何要求。
這不是他故意君子。儒家道義就是教給你長利和短利的道理。
背後說人壞話的事,非常沒有性價比,一旦被人察覺,極遭人恨。
……
官家對章越道:“黨項再犯傾國而出,不僅梁乙埋出兵興州,梁永能亦出橫山,卿與朕當實心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