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遍目看去,這半山園雖好,但聽說王安石已是決定將此宅子捐出。
官家聽說王安石罷相後日子過得非常清苦大為吃驚,還專門派人賜王安石五十貫,但被王安石拒絕了。
王安石道:“建公,方才所言當務之急,是要以消除黨爭為先!”
“朝政以後會如何?”
章越道:“今是蔡持正為右相,執掌朝政。持正的性子,雖不是心胸狹隘,但好走偏鋒!”
說實話新黨這一係列領導人,在氣量上都不太行。
王安石剛上台被評價為絹狹少容,變法時被朝野批評為用人其合則用,不合則棄。不過王安石下手不狠,把政敵貶出外就算了。
之後的呂惠卿,那就是真正的心胸狹隘了,不能容人了。連謀主王安石都想乾掉。
再之後的蔡確,下手狠辣而且性子頗為極端。
再到以後的章惇。章惇這人還是有容人之量,但也不多。到了紹聖時,新黨舊黨已是沒有轉圜的餘地,兩邊手上都見了血,章惇明知不可,但也隻能一條道走到黑。
章越道:“宰相最重是容人之量,宰相肚裡能撐船。”
“從荊公,再到呂公,再到如今的持正少矣。”
王安石沒有過多評價蔡確,但蔡確當初確實捅了他一刀。蔡確為王安石推舉為三班主簿,又出任禦史。之後蔡確幫著王安石彈劾了反對變法的熊本、沈括。
同時在青苗法,免役法的推廣和修訂上,蔡確都立過功。
可是在熙寧六年,王安石乘馬過宣德門被張茂則指使人錘馬之事後,蔡確彈劾王安石。
王安石當即在心底就給了蔡確一個‘善觀人主意,與時上下’的負麵評價。
事後蔡確與王安石解釋,他已是在彈劾熊本和沈括的事上,已是報答過了王安石當初提攜的恩情了。
章越道:“以我對持正的了解,他為相之初,必是先報著一番和衷共濟之願,但耐不住手下慫恿,同時世事不為持正所轉移。故他無可奈何下,必是行黨同伐異的一套。”
“一旦清洗,報複成為循環,一旦我等革禮易俗的宏願淪為黨爭權鬥,國家則危矣。”
章越看著王安石,如果不能說服王安石支持自己的政治主張,那麼退而求其次,達成共識也是好的。
王安石剛愎但磊落,呂惠卿陰狠內鬥、蔡確極端權謀新黨三位大佬之後,氣度一個不如一個,當初的變法派已是淪為權力集團。
另一個時空裡章惇,蔡京一旦上台那隻有強硬清算的結局。
王安石熟思片刻後道:“黨爭之禍,後患無窮。”
章越道:“如今之際,還請荊公站出來說一番話才是。”
王安石緩緩道:“我已久不過問政事了。”
章越道:“荊公當初烏台詩案能救下蘇子瞻,今日何不試之。”
王安石道:“姑且試一試吧!”
章越聞言大喜。
王安石上了年紀身子困乏,當即回屋歇息了一會。
王安石再度來到院中時,看到東方圓月明亮。
章越望著明月對王安石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此詞真是太好了。”
王安石徐徐道:“蘇子瞻之才,當得起當年仁宗所言,隻是可惜不肯從其後也。”
章越聽出王安石深深的惋惜,於是道:“荊公你看蔡持正之後,何人可以繼之為相?”
王安石沒說話。
章越問道:“荊公看元長如何?”
王安石道:“屠沽爾。”
“師樸如何?”
“未見才略!”
“元度又如何?”
王安石道:“我已是閒居無所用之人,對元度常告誡要以‘立德、廣量、行惠’行之。”
“頗能遵之。”
說到這裡,簷角風鈴輕響,月色浸透庭院,王安石忽感歎道。
“我記得當年,我初拜仆射之時,握著元度之手道,吾官止於此乎?原因是我當年為舉人時,曾夢到一廳堂,人指其匾額曰仆射廳,然後道,我以後當拜此官。”
“此後果真應驗,改製之後,換為特進,元度勸我加之,然我辭而不拜,以應其夢。”
“到底是黃粱一夢否?也不知到底這一身到底在哪個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