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裡,倒也沒發生什麼大事。
首日清早,元武用包括巴山劍經在內的宮中珍稀典籍,半公開地向方侯府換取了“禦劍意”這式曾讓他心生忌憚的秘劍,隨後竟在短時間內就初步修成,在後繼的劍會比試,以一敵二,擊敗了真的夜策冷和方繡幕。
而後,並未怎麼休息,他在仍壓製修為在六境本命的狀態下,接著又挑戰了一名境界完全的真正宗師,獲勝遠比前一戰要更加輕鬆,著實讓許多觀眾驚歎不已,深覺元武皇帝的強勢無敵、傲視八方。
由此,除了讓大多數人發現七境宗師之間亦有極大差距,傳說中的八境啟天實在超凡入聖之外,也證實了該秘劍確為越境挑戰的極佳手段,方侯府的聲勢陡然上升了一大截。
同時,長陵市井巷陌及周邊一帶的廣泛宣傳,讓幾乎差點就反敗為勝的夜策冷二人亦名聲大噪,成為了秦王朝年輕修行者心目中的偶像——這些輿論的幕後主使,真正的目的,自然是為了襯托出元武的高大形象。
茶寮酒肆的說書人拍響驚堂木,將夜策冷劍破雲靄的英姿描繪得栩栩如生;畫師們在朱雀大街展示的《雙英戰龍圖》裡,方繡幕層出不窮的秘傳劍式與元武帝以一招應萬變的神態自若交纏升騰……
最精妙的設計藏在宮庭經武閣新編的《劍會紀實》裡,編纂者將元武與夜、方三人的戰鬥拆解成三百六十節,每段注釋都暗藏機鋒。
當搶購到這套典籍的修行者研讀到“龍抬頭”一式時,注解赫然寫著:“聖上棄守為攻之際,恰逢雙星劍氣交彙三寸空門”。
這看似記載戰局細節的文字,實則在修行界掀起了驚濤駭浪——能精準預判兩位頂尖劍客的破綻,需要何等恐怖的境界?
茶湯蒸騰的水霧裡,百姓們忽然驚覺禦座上的身影已站在了更高的維度:他既當裁判又做棋手,卻讓所有棋子都鍍上了金光。
當年輕修士們對夜方二人向往之意時,香火青煙終究要飄向長陵皇宮的方向。
及至小雪時節,長陵孩童拍手傳唱新編的童謠,最後兩句恰似無心點睛:“夜雨瀟瀟洗劍冷,繡幕難遮天子燈。”
不過,在此次長陵劍會中,依循“建言書”中展現出的精妙戰術思想,借機獲得了自己所想要的元武,以及應該也算得上是半個受益者,被多加賞賜的夜策冷、方繡幕,卻是仍然無法跟趙青一人的收獲相比。
雖然明麵上僅是個平平無奇,露了幾麵便離去的劍會參與者,唯有曾僥幸擊退過夜策冷的存疑戰績值得稱道,可實際上,她卻是通過假扮成夜策冷的方式,在切磋比試中參悟出了數百門高深劍經的意韻。
除此之外,悄然收集的大量本命元氣,針對上百名六境七境建立的修行改良方案,以及玄英殿劍庫中讓她任意觀摩的三朝名劍,都讓趙青感到極為滿意。
相比修為上的進境,些許名聲又何足為道?
值得一提的是,在她的精心指點下,白羊洞的薛忘虛、杜青角,儘皆展露出了頗為亮眼的表現,分彆贏得了耀光劍與寒江千雪劍的獎勵,為自身的修煉道路再添助力,讓宗門隱隱有了中興的征兆。
幾乎同一時間,擁有了數種靈菌、藥酒輔以修行的丁寧,在修煉的速度上堪稱打破了常人的認知,僅用了三天時間,就成功將天地元氣引入體內融合,從初入二境煉氣突破到了三境真元。
當然,丁寧實際上早在加入白羊洞之前,就已經以“九死蠶”修至二境中品伐骨的層次,而通過真氣互融顯著加快了修煉的速度,可這樣的進境,依舊是非人所理解的存在。
原因很簡單,大秦近些年公認天賦最強的兩個“怪物”,安抱石和淨琉璃,雖說沒有借助任何丹藥修行,可從第二境到第三境,也足足耗費了八個月的時間,且主要所花的時間,都在從二境上品至正式破境的後段。
這便代表了數十倍級數的駭人差距,若是被外人得知,定然會引起無數事端。
但無論如何,“太虛衝和飲”等靈釀的藥力實在無從抵抗,且丁寧作為“轉世”重修者,又根本沒有大境界上的桎梏,在不願白白浪費資源的狀況下,也就勉為其難地“順水推舟”了一把,在境界上小小地提升了一下。
第四日晚,北風裹著鉛灰色雲層碾過長陵城頭,簷角青銅鈴鐺發出細碎嗚咽。
暮色如潑墨般浸透梧桐落青石板路時,冬日第一片雪花擦著酒幌邊緣飄落,恰似天宮仙女失手跌碎的玉屑。
“這樣我有信心,最多再過半個月,我就能嘗試著衝擊四境融元了。”
酒鋪之內,丁寧隨手抖落粘在粗布袖口的炭灰,仰頭望著夜空中朦朧的明月,如是說道。
“半個月?從三境到四境,就算是借助了諸多靈釀之力,這樣的速度也有些太快了吧……根基不穩可是修行大忌,藥氣沉積體內,會對將來的元氣感悟都有影響……”
長孫淺雪用懷疑的目光仔細打量著對方,心中亦是若有所思。
她這些天也不乏飲用此類靈釀,很清楚這些“太虛種玉訣”的衍生品固然神妙無方,可終究隻是外力,沒法真正提升修行者在境界上的感悟。
簡單的來說,讓某些天賦尋常的年輕修行者也服用靈釀,雖說同樣可以讓他的煉氣速度暴漲十數倍、數十倍不止,可關鍵的小境界、大境界關隘,卻仍是需要憑借自身的努力和悟性去衝破。
而丁寧卻似乎完全沒有這方麵的困擾,從二境到三境,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就仿佛……他早就已經經曆過這一切,知曉所有的關卡和難點。
隻需要按照既定的路線去走,就能水到渠成地晉入下一個境界。
這不禁讓長孫淺雪開始重新思考起了丁寧的真實身份,對方是否隻是“那個人”留下的弟子傳人,還是另有更加深不可測的隱秘?抑或,他根本就是“那個人”的轉世重生?
念及於此,她亦是無意間流露出了一絲冰冷的殺意,自己離家出走之際,公孫家被屠滅,無論如何,“那個人”都與之脫不了乾係。
自己決心要殺了元武、鄭袖為“那個人”複仇,並不等同於她就能完全放下這段血海深仇。
能跟“那個人”的弟子看似和諧地生活在同一片屋簷下,也隻是因為她相當清楚,自己想要報仇,就絕對離不開眼前少年的幫助,更何況,丁寧也的確沒做出過任何對不起她的事情。
目前來看,雙方並無任何的利益衝突,反而能在修行上互相幫襯。
可假如丁寧真的就是“那個人”的轉世……長孫淺雪抿了抿嘴唇,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像現在這樣,與對方平靜地相處下去。
這樣的念頭也隻是一閃而逝,長孫淺雪很快就收斂起了自身的殺意,輕聲道:
“總之,你還是要小心一些,過猶不及。有空閒的時候,就去向趙青請教些‘太虛種玉訣’的玄妙,看看有無更為穩妥的精煉藥力之法……”
丁寧自然也感受到了身旁女子剛才的情緒波動,心中不由微歎,知曉對方恐怕是又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過往,麵上卻是絲毫不顯。
他恍若未覺般拈起炭鉗,撥弄著爐膛裡劈啪炸響的木柴赤焰,笑著點頭道:
“放心,我有分寸的。趙前輩那邊,待我今晚穩固了境界,就會去尋她。”
“太虛種玉訣的第六重至第七重,有著極重大的質變,便是以我的眼界見識,都未必能完美把控,有了她的指點,想必能少走許多彎路。”
“接下來,你還有什麼打算?”長孫淺雪深吸了一口氣,強行按捺下翻滾的思緒,沉聲問道。
丁寧握著火鉗的手懸在半空,鐵器尖端凝著的赤紅星子正巧墜入陶罐藥渣,激起點點磷火般的藍焰,他凝視著罐中明滅的光斑:“修煉,然後等著元武、鄭袖,以及趙前輩的下一步動作。”
丁寧當然清楚,長孫淺雪平日裡心思單純、不理俗事,僅僅是她把一切都沉浸在了修煉上罷了,自己身上的秘密,卻是絕難一直隱瞞下去。
可至少現在,他還不想與對方徹底攤牌,去解釋那些根本沒辦法解釋的事情。
“這樣吧……你明早去白羊洞的時候,帶上我的這幾張配方。”
長孫淺雪目光掠過牆角堆疊的空酒甕,略作沉吟,便繼續開口:“托‘太虛衝和飲’之助,我現在已經可以壓製住九幽冥王劍的元氣,很快就能正式將其煉成本命劍……還得送出些謝禮才是。”
丁寧點了點頭,心中明曉今夜的這一場雪,隻怕是對方突破所引起的:“現在長陵乃至於整個天下的局勢,也是越發複雜,若能在修為上更進一步,我們的安全就有了更多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