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買賣做的痛快,沈老爺叫來賬房,當場驗貨結錢,算盤聲立馬劈裡啪啦地響了起來。
海潮山荷槍站在不遠處,仍舊板著一張臉。
江連橫暗中打量著主仆二人。
卻見沈老爺雙手拄著拐棍兒,麵色從容淡定;海潮山的目光,也隻是死死盯住獵戶手中的土槍。
無論怎麼看,兩人都在各司其職,彼此間毫無威脅的意味。
可是,在經曆昨晚的異象後,眼前的平常,反倒顯得有些反常了。
沈家在做生意,江連橫自然不便旁觀,索性順勢走到幾個獵戶跟前,笑嗬嗬地給大夥兒發煙。
幾人雖說略顯困惑,卻也樂得笑納。
“哥幾個都是棒……都是高麗人?”
獵戶們燃起香煙,憨笑著點了點頭。
“從長白山翻過來可不容易,怎麼跑這邊來賣皮貨了?”江連橫若無其事地追問道,“你們那邊行情不好?”
高麗棒子互相看了看,顯然聽不太懂,隻有一人愣愣地走上前,煞有其事地糾正道:“白頭山。”
江連橫不理會,接著又問:“你們常在這一帶溜達?”
然而,不等高麗棒子應聲,海潮山卻先走了過來。
他也不說話,隻是站在旁邊盯著,連偷聽都談不上,擺明了就是在監視。
“海哥,你抽煙?”
江連橫佯裝隨意,並未表現出任何不滿。
不想,煙都已經敲出來了,海潮山才抬手回絕道:“不會。”
“那行吧!”
江連橫轉頭看向獵戶,旋即又問:“哥幾位,我以前也認識幾個高麗人,想跟你們打聽打聽——李在淳,你們認識麼?”
高麗棒子搖了搖頭,眼裡顯出茫然的神色。
江連橫便換了一副腔調,鏗鏘有力地重複道:“李在淳思密達!”
“不認識……”
“那崔映貞呢?”
“沒聽過……”
眼見著皮貨即將清點完畢,江連橫難免有點焦急,搜腸刮肚想了許久,腦子裡終於迸出那個愣頭青的名字。
“那樸泰勳呢?你們認不認識他?”
這一次,高麗棒子總算有了反應,可眼裡的茫然卻也隨之變成了警惕。
於此同時,海潮山也跟著莫名緊張起來。
他沒聽過這幾個名字,但卻從獵戶的反應中覺出端倪,整個人便顯得有點疑神疑鬼。
“那就是認識了?”江連橫嗬嗬一笑,意味深長地說,“我知道你們幾個是乾啥的,我叫江——”
話還沒說完,為首那人便立馬否認道:“不,不認識。”
緊接著,他又快步朝沈家的賬房走去,急匆匆地問:“算好了麼,我們要回去了。”
“好了,好了!”賬房應聲取出幾摞銀元,遞過去說,“來給你們點點。”
“不用了!”
高麗棒子一把奪過銀元,看都不看一眼,就立馬草草揣進懷裡,撂下一聲“謝謝”,急著轉身離開,攔都攔不住。
江連橫本想再多問幾句,正要追過去時,卻又突然被海潮山擋在身前。
“江老板——”
海潮山語氣不善地問:“你認識他們幾個?”
卻不想,江連橫也不是那省油的燈,先前一直隱忍,這會兒也終於拉下臉來。
“咋的,我認不認識他們,跟你有關係麼?”
“本來是沒啥關係,但我是沈家店聯莊會的武裝隊長,你要在這住下去,那就跟我有關係。”
“嗯?你個看門兒狗,也配下起逐客令了?”
“你罵誰呢?”
海潮山提著槍把子,應聲上前,來勢洶洶。
見此情形,莊上其他幾個武裝隊成員,連帶著一眾年輕佃戶,也都紛紛聚攏過來。
眨眼間,十幾個壯漢便已行至近前。
然而,眾人顯然低估了江連橫見過的世麵。
即便來者不善,江連橫照舊負手而立,巋然不動,眼裡全無絲毫膽怯。
於此同時,趙國硯、袁新法和楊剌子等人,立馬快步跑過來,將其護在身後。
“爹,咋了?”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海潮山的三個兒子抄起樸刀、棍棒,緊跟著過來討要說法。
“什麼咋了,你們想乾啥?”趙國硯厲聲喝道,“知不知道咱東家是誰,你們惹得起麼,少他媽犯渾!”
海家老三針鋒相對,當即回敬道:“愛他媽誰誰誰,你就是天王老子,還有九條命不成,裝什麼呀!山高皇帝遠,在咱們沈家店,提人沒用!”
“哢嚓——”
話音剛落,就聽見一陣清脆的拉栓聲。
海家閨女小青端起土打五,瞄得正是趙國硯的腦袋,嗔怒道:“三哥,上去乾他,我看他敢動一個!”
趙國硯不打女人,也從沒想過打女人,可事到臨頭,自然也不再有什麼講究,下意識就要出槍反擊。
偏在這時,庫房那邊忽然傳來一聲驚呼。
“哎呀,我說老天爺,這是咋的了?”
沈老爺拄著拐棍兒,緊趕慢趕地走過來,神情自是極其慌張。
“潮山,趕緊給我退下,江老板是客人,你這是乾啥?”
老爺子站在兩人中間,左右顧盼,來不及詢問緣由,隻顧忙著說和勸解。
“這這這,我才剛去了趟庫房,你們怎麼就出亂子了?潮山,讓你女兒把槍放下!江老板呐,他們都是鄉下人,沒見過世麵,不了解情況,他們要是哪得罪您了,您賣老夫三分薄麵,我給您賠罪還不成麼?”
江連橫餘怒未消,冷冷地說:“沈老爺,你們這的武裝隊,管得可夠寬的呀!”
海潮山冷哼道:“不是管得寬,我的職責就是保護沈家店,不弄清楚狀況,怎麼保護?”
“你們……你們這是說什麼呐?”沈老爺一頭霧水。
海潮山不理不睬,接著說:“江老板,我隻是問你認不認識他們,又沒有惡意,你犯得著這麼激動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