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齊聲應和,說是收拾東西,其實營地裡除了槍支彈藥,早已所剩無多,隻三五頂漏風的軍帳,十幾床蟲咬的鋪蓋卷兒,生鏽的水壺,變形的飯盒,沒油的煤油燈……看見就煩,反正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索性棄之不顧,換得一身輕鬆。
趁著大夥兒忙裡忙外,趙國硯見機退出營地,抬手將楊剌子喚至身前,低聲吩咐道:
“你去叫兩個人,帶上孫大眼兒,先回沈家店給東家報個信兒,不管有什麼安排,總得讓他們提前準備,越快越好!”
說罷,又把方才勸降過程的要點,簡略複述了一遍。
楊剌子來回兩趟,早已諳熟老爺嶺的山路,當即點了點頭,轉身衝兩個兵痞使了個眼色,先行遁入密林。
營內眾人正在興頭兒上,自是無人在意,不過一支煙的功夫,便已收拾妥當,整裝待發。
趙國硯和劉快腿虛讓著老莽,讓他發號下山的命令。
幾番推脫下來,終於決定三人齊聲喝令——下山!
眾人歡呼雀躍,急忙鑽進林子裡,繞著“牛心頂”山腳下兜了半圈兒,這才麵朝西方,奔沈家店的方向徐徐行進。
一路上勾肩搭背,稱兄道弟,親得不能再親,好得不能再好。
興之所至,竟齊聲唱起了葷口兒蹦蹦,果真是:
展顏消宿怨,一笑泯恩仇。
途中自然少不了對江家的種種吹捧。
尤其是二麻,言談話語間,且不說江連橫已然成了英雄好漢,甚至早已堪稱是東三省的黑幫皇帝了。
“我就這麼說吧,出了山海關,白天張大帥說了算,晚上江老板說了算!”
眾人紛紛點頭奉承:“那是,那是。”
江湖傳言,一說一樂,見好就收自然無傷大雅。
可二麻那張嘴,簡直就像是沒沿兒的缸,魔魔怔怔的,越說越離譜,緊接著又挑起大拇哥兒,煞有其事地說:
“彆不信,張大帥不好辦的事兒,江老板能辦,不光能辦,而且還辦得漂亮,辦得利索,你不服能行麼,你敢不服麼?”
“二麻——”
趙國硯聽不下去了,當即出言製止道:“彆他媽瞎白話,少給江家招黑惹災!”
“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二麻慌忙賠笑,“老弟沒彆的意思,單純就是崇拜江老板!”
趙國硯皺了皺眉,於是再三叮囑,叫他彆再亂說。
可剛一回過身,就又聽見二麻輕聲細語地對旁人道:“看見沒,這就叫低調,要不人家咋能成事兒呢!”
舉拳難打笑臉人,趙國硯又罵了他幾句,終於不再理睬。
關於江家的風言風語,線上實在太多了,光堵住二麻一個人的嘴,根本無濟於事。
身負盛名,必遭盛名所累!
多少江湖龍頭,隻因為仨瓜倆棗兒的蠅頭微利,就跟人拚了個你死我活,從來都不是錢的事兒,原因無他——不得已!
趙國硯離開二麻,又奔隊伍前頭走去。
劉快腿正跟在老莽身邊,嘴上片刻也不消停,不為彆的,就為了能從對方口中套出高仕儐和盧永貴的下落。
可是,老莽卻鐵了心不願透露,堅持要等到見了張效坤本人,才肯指明高盧二人的去向。
幾個頭目各懷鬼胎,偏偏老爺嶺山林崎嶇,一路走來,更是愈發單調沉悶……
…………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
兩天一宿,忽然而已,待到第二天日暮黃昏,眾人已然出了山區,挺進河間穀地,又奔西走了半個時辰光景,遠遠就見沈家店碉樓正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火燒雲下,似乎在向眾人招手。
“到了,到了!”
“親娘咧,老子可算又看見人家了!”
眾人舉目遠眺,眼裡的欣喜自不必多說,就連麵頰也紛紛被火燒雲映得猩紅。
這晚霞紅得瘮人,甚至略顯詭異,使整個沈家店仿佛置身於一座滾燙的熔爐之中,未及靠近,便已熱得人心發慌。
二麻等人喜形於色,急忙湊到趙國硯身邊,眼含期待地問:“大哥,好不容易下趟山,有酒有肉沒?”
話音剛落,旁人就喊:“他媽的,沒酒沒肉,那就去搶,咱手裡的家夥,不就是乾這個的麼!”
“粗俗!”劉快腿笑道,“哥幾個現在是兵了,當兵打仗,為的是黎民蒼生、天下百姓,吃點喝點,怎麼能叫搶呢?”
眾人哄笑:“對對對,都是應該的!”
趙國硯沒有理會。
他也有好幾天沒回沈家店了,如今放眼望去,卻見聯莊會門前不遠處,竟不知何時,搭了幾個簡易涼棚,仿佛鄉村土財主家的流水大席,棚前似乎還臨時壘起了一座戲台。
隱約有人影晃動,但卻靜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