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則燈謎一出,大家沉吟片刻,旋即漸漸交頭接耳起來。
有猜石碑的,有猜雕版的,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那攤主得了賞錢,早已顧不上猜謎的規則,當下便隻管逢迎討好道:“怎麼樣,小少爺,猜出來了麼?”
江承業尚在埋頭思索,花姐站在他身後,想了想,卻試探性地問:“是不是佛像啊?”
“佛像?”攤主眉頭一皺,忍不住笑著問,“這……怎麼能猜出是佛像呢?”
花姐雖然不確定,倒也自有一番說辭辯解。
佛坐蓮台,顯法相莊嚴,誰敢說這不是“身自端方”;開山鑿石,塑丈六金身,誰敢說這不是“體自堅硬”?
石佛有口不能言,可善男信女燒香禮拜,虔心祈願,若是精誠所至,如願以償,難道不可謂之應驗?
眾人如今就在皇寺廣場,猜個佛像,也算是應景兒了。
況且,燈謎本就是文字遊戲,又不是算數,沒有標準答案,謎底也並不重要,全看怎麼解,隻要解得有道理,就算硬說謎底是佛像,還能掉二兩肉不成?
攤主掂了掂腰包裡的賞錢,正打算違心奉承,說幾句俏皮話,把這謎底給圓過去,結果卻聽小少爺突然開了腔。
“不是佛像。”江承業自顧自地搖了搖頭。
攤主一愣,忙又笑著問:“小少爺,那您說這謎底是什麼?”
江承業起初並不確定,但剛才聽了攤主的話——猜中可就有獎品了——腦海裡便隱隱有了方向。
猜中燈謎,贏取獎品,本就是天經地義的買賣,實在沒必要再強調一遍。
想到此處,江承業不禁看了看桌麵兒上的獎品,旋即目光一定,卻道:“是硯台。”
“什麼?”
攤主沒聽清,連忙彎下腰,把耳朵湊到江承業麵前,請他再重複一遍。
江承業指著桌上的硯台,悄聲說:“有言必應,有研筆應,謎底是硯台。”
“謔——”攤主應聲挑起大拇哥,緊接著直起身子,又衝花姐奉承道,“這位夫人,您可彆怪我較真,這謎麵兒還是您家小少爺猜得對,果然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一代強過一代,這小少爺日後必定是光耀門楣、守成創業的大人物啊!”
說著,便轉身從桌上拿起一方孩童用的小硯台,一邊遞給江承業,一邊好言誇獎了幾句。
江承業接過硯台,捧在手裡,目光卻停在桌麵兒上,悶悶的沒動靜。
江雅見狀,立馬湊到弟弟身邊,卻問:“小弟,你喜歡這個麼?你要是不喜歡,我讓他給你換一個。”
江承業想了想,搖搖頭說:“不用了,就這個吧。”
“你真喜歡麼?”江雅反複確認,直到親耳聽見弟弟說“喜歡”,才終於放下心來。
這時,攤主搓了搓手,又滿臉堆笑地問:“怎麼樣,您幾位還有誰要猜燈謎麼?”
許如清微微側過身,笑著說:“小花,來都來了,你也猜一個吧?”
花姐應了一聲,的確也有些興致,於是便抬頭望向架子上的燈籠。
正在精挑細選之際,忽聽江雅在身邊大喊一聲。
低頭一看,卻見這丫頭好像在過往的人潮中發現了什麼,連蹦帶跳地朝不遠處拚命招手,興致衝衝地喊道:“三姨,四姨,這裡這裡,往這兒看,我在這呐!”
眾人循聲望去,原來是外宅的莊書寧和冬妮婭也在幾個保鏢的簇擁下,抱著江承誌來逛燈會了。
這些年來,儘管胡小妍從不允許外宅的女眷進出家門,但莊書寧畢竟已經跟了江連橫九年了,搬到奉天也已六年,好歹都是江家人,就算再沒來往,也不可能是陌路人,有時也難免在街市上偶遇,終究認得彼此的模樣相貌。
即便有所隔閡,麵子上也都維係著一團和氣。
聽見動靜,莊書寧頓時愣了下神,腳步雖有遲疑,到底還是佯裝歡笑地走了過來。
“大姑,二姐。”她領著冬妮婭恭敬行禮,“真巧,你們也來了,幸虧江雅眼力好,我都沒看見你們,差點兒走過去了。”
許如清儘管微笑點頭,但在言行舉止間,卻遠不如看待胡小妍時那般關切。
莊書寧輕輕抿嘴,倒也沒說什麼,隻是難免覺得奇怪,這般熱鬨的燈會,江雅都來了,怎麼還不見江連橫正妻的身影?
心裡雖有疑惑,但卻三緘其口,不敢多問。
冬妮婭更是渾不在意,一見兩個孩子,心裡就覺得高興,當即便蹲下身子,說著洋文,跟江承業簡單聊了幾句。
江承誌卻一臉茫然,仰頭看了看麵前幾個大人,叫不出名,道不出姓,仿佛自己在這群人中顯得有點多餘。
“三姨,咱們在這猜燈謎呢!”江雅拽著姨娘的手,興致衝衝地邀請道,“咱們大家一起玩兒吧,等下就輪到你們了。”
既然已經見了麵兒,又不好掉頭就走,莊書寧想了想,便說:“也行,咱們本來這就要回去了,那就猜完了再走吧!”
江雅一聽,忙就催促花姨娘道:“該你了,快選快選!”
花姐便也不再遲疑,當即選了一盞“鵝黃色童稚風箏圖”燈籠。
攤主照例挑下花燈,取了謎麵兒,一邊遞給花姐,一邊朗聲頌念道:
“倚闌乾柬君去也,霎時間紅日西沉;燈閃閃人兒不見,悶悠悠少個知心——打一字!”
不怪攤主頌念,花姐雖然也曾試過學習讀寫,但因為早早有了孩子,萬事分心,認字兒始終有限,平日裡翻看畫報,也多半是看圖居多,當下看了這兩行詩,原本很簡單的謎麵兒,竟也有些不知所措。
莊書寧早已猜到,但卻悶著不說,生怕顯出賣弄之嫌。
花姐思忖了半晌兒,終於忍不住彎下腰,向兒子問道:“承業,你猜得出來麼?”
江承業點點頭,小聲地提醒道:“‘闌’字去掉‘柬’,‘間’字去掉‘日’,‘閃’字去掉‘人’,‘悶’字去掉‘心’,四句都是門,謎底就是門。”
“小少爺說得對,這就是個拆字的謎麵兒,謎底就是門。”攤主連忙應聲附和道,“這位夫人,您娘倆誰猜都一樣,中了就成,您挑個獎品吧?”
花姐對文房四寶毫無興趣,仔細斟酌片刻,終於也選了一把紈扇。
細看那扇麵兒上,畫的卻是一副“秋庭母子嬉戲圖”。
庭院內,大門敞開,小頑童肆意奔跑,母親在身後追逐看護,整幅畫麵活靈活現,一派天真爛漫。
攤主嘴上功夫不減,忙又說了幾句吉祥話,旋即便問:“來來來,下一位該誰了?”
“大姑選過了麼?”莊書寧問。
“選過了,你來吧!”
許如清對她不熟,語氣難免有些寡淡,但卻對小孫子江承誌很感興趣,想要彎腰去抱,孩子卻連忙躲到了一旁。
莊書寧怕大姑突發奇想,準備帶承誌回家過節,於是便急忙應付著匆匆選了一盞“天青色漁火晚唱圖”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