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江連橫恫嚇一聲,慌得闖虎忙把邁出去的小短腿兒又收了回來,轉過頭,嬉皮賴臉地笑了笑。
“東家,你們是不是開會呢?”他仍舊站在玄關附近,“要不,我待會兒再過來?”
江連橫搖了搖頭,衝他一揚下巴,問:“不用了,手裡拿的什麼?”
“電影啊,外頭還有呐!”闖虎把咯吱窩底下那卷帆布往上提了提,“這是投影用的幕布……”
“進來說話!”
“噢,來了來了。”
闖虎將帆布卷兒戳在門口,隨後滿臉陪笑地走進客廳。
“東家,你上個月不是說,讓我抽空把打電影的機器帶過來,好給大嫂解解悶兒麼?我尋思今天中秋,咱們晚上吃完飯,正好在院子裡放幾場影戲,那多熱鬨啊!所以……我就擅自做主,把東西全都帶過來了。”
江連橫一聽,當即點頭笑道:“虎啊,還得是你會找樂,安排得挺好!”
胡小妍卻說:“拿家來乾什麼,這不是耽誤生意麼?”
“耽誤什麼,咱那影戲院裡,又不是隻有一台機器!”江連橫幫腔作勢道,“你呀,操心的命,有時候也得學會享受享受!”
說著,又把海新年介紹給了闖虎。
沒想到,闖虎先前已經見過了,忙笑著說:“趙大哥前兩天帶他在城裡溜達,我趕巧碰見過,還特意送了一本書呢!”旋即看向海新年,“怎麼樣,少爺,我那本寫的不錯吧?”
海新年搖了搖頭,說:“沒看。”
“咋沒看呢?”
“趙叔拿走了,說讓我少看那些不三不四的東西。”
闖虎很傷心,身板兒一頹,跌坐在沙發上,緩了好長一會兒,才幽幽歎道:“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拉倒吧!”江連橫撇了撇嘴,“就你寫那幾本書,光是書名就透著一股騷氣,還他媽誰解其中味呢!”
大家也說:“虎啊,官府沒把你抓起來,判個有傷風化的罪名,那就已經算是善政了,彆不知足!”
闖虎不敢頂嘴,心裡卻不痛快,悶坐在沙發上,受氣包似地喃喃自語道:“他們懂什麼呀?老百姓要是一肚子壞水兒,那也是跟他們學的,跟我有什麼關係?算了,算了!善惡在我,毀譽由人,我……我不跟你們爭!”
眾人輪流調侃他幾句,客廳裡便又漸漸歡快起來。
薛應清愛好影戲,就問他都帶了哪些電影。
闖虎忙說:“有的是,我把影戲院裡的片子,全都拿過來了。國產的有《閆瑞生》,西洋的有《羅賓漢》。待會兒你們想看什麼,就點什麼,我給你們當講解員。”
“最近西洋的片源多麼?”胡小妍問。
“多啊,都是從哈埠那邊倒騰過來的,但有些影戲不能公映,官府下了批文,說是誨淫誨盜,沒辦法,咱就隻能偷摸開個午夜場了。”闖虎欠身問道,“咋了,大嫂愛看洋人的影戲?”
胡小妍搖了搖頭,卻說:“我看什麼都無所謂,就是問問你生意怎麼樣。”
闖虎很自信,拍著胸脯保證道:“大嫂放心,我那兄弟林七,他在哈埠就是乾這個的,不管什麼好片子,都能弄到手!”
聽他在那吹著嘮!
江家之所以能弄到最新的西洋影戲,甚至禁片,主要還是歸功於範斯白的門路。
但這樁生意對江家而言,目前隻能算是個添頭,食之無肉,棄之有味,便全都交給喜好文藝的闖虎打點了。
大夥兒聊得興起,忽聽宅院裡又傳來一陣聲響。
“喲,國硯來了!”江連橫瞥了一眼窗外,旋即匆匆站起身,“你們嘮你們的,我出去迎迎他!”
眾人目送他離開客廳,紛紛皺起眉頭,似乎相當困惑——趙國硯哪來這麼大的麵子,居然能讓東家起身相迎了?
唯獨胡小妍板著一張臉,目光冷冰冰的,看破卻不說破。
宅院內,江連橫快步迎上前,朗聲笑道:“國硯,來了?”
趙國硯點點頭,故意大聲說:“啊,剛從小西關那邊過來,順道看看家裡的場子!”
兩人在院心打了個照麵兒,互相使了個眼色,旋即轉身繞過廚班,在院子裡尋了個僻靜角落。
“外宅那邊都安排好了?”江連橫問。
“早安排了。”趙國硯低聲說,“我剛從那邊過來,她們人少,估計這會兒都已經吃上了,就是……”
“咋了?”
“東家,下回再有這種事兒,你能不能換個人?明年讓南風他們去辦吧?”
“糊塗!”江連橫壓著聲音嗬斥道,“他們四個心裡向著誰,你還不知道麼?”
“知道知道,但也不能總是我去吧?”趙國硯有點為難,“偶爾也得換個人呐,我怕嫂子對我有意見!”
“你就不怕我對你有意見?”
“不是,我沒那意思……”
“彆廢話,以後這事兒就得你辦,沒彆人。”江連橫強調道,“要不是因為書寧給我生了個大胖小子,我也就不用你逢年過節的時候去照應了,看在你侄兒的麵子上,你也得儘心儘力呀,窮對付什麼?”
“爸——”
話音剛落,就見江雅從客廳窗戶裡探出頭來,朝這邊吆喝道:“你倆咋還不進屋啊?”
“催什麼催,這就進屋了!”江連橫皺著眉頭,邊走邊說。
“大家都餓了!”江雅嚷道,“我媽讓我問你,什麼時候開飯?”
江連橫抬頭看看天色。
這時節,殘陽尚未西沉,遠天橫著一片狹長的火燒雲,左右看不到儘頭,仿佛一條分界線,分彆了明與暗、晝與夜。
凜冬將至,一行秋雁列陣南飛。
江連橫垂下目光,正準備吩咐廚班開火備飯,忽聽得院門外一陣喧囂吵鬨。
緊接著,就見袁新法等人快步走過來,疾聲通稟道:“東家,溫廷閣回來了!”
江連橫一怔,前兩天剛收到溫廷閣的電報,本以為路途遙遠,趕不回來了,沒想到卻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消息傳到屋內,李正西便也緊忙擁了出來。
迎頭望去,卻見大門口慢吞吞地走來一道人影,其後跟著三個弟兄,也都是相熟的麵孔。
溫廷閣改頭換麵,沒穿長衫大褂,卻是一套深色西裝,右手拄著一根拐杖,走起路來,雖說沒有跛腳的步態,但也總是有點小心翼翼,腰杆兒自然沒有原來那般直溜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