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城西校閱的五營屯軍突然回師,還算是安逸太平的木鹿城內;也突然激起了滿城的喧囂不絕。成群結隊、頂盔貫甲的士兵,橫衝直撞過街道;又破門而入闖進一處處街巷中的豪宅、民居和商館、市集。
在尖叫和哭喊、叫罵、求饒和威脅、恐嚇聲中,將一個個被指名的對象及其甲人,拖曳、拉扯和托架出來;又塞進專門的囚車之中。但在一些華麗的園林和宅邸當中,他們同樣也遭到了抵抗、爆發了衝突。
那是一些私家豢養的護院、武師,私兵和家將、部曲;為了保護主家而負隅頑抗著。但也有一些隱藏其中的奇人異士,乃至是奇形怪狀的存在;在一陣緊接一陣的喧鬨中,被驅趕、追逐出來;廝殺成一團。
因此,不斷有在激鬥和衝突中,被打翻引燃起一道道煙火滾滾。而站在內城堡壘的最大門樓上,冷眼望著這一切的霍山總督潘吉興,卻是心中無比的平靜和冷徹;就好似對多年熟悉這一切,都置若罔聞般。
在這時候,唯有他最信任的心腹,也是最為了解的幕僚,兼帶姨表關係的記事,敢於上前低聲問道:“使君,本家這麼多年經營和布置,還有那些收攬的助力,難道就這麼輕易暴露出來,甚至舍棄了麼?”
“不然有待如何?”潘吉興眼神飄忽的看著遠方,用平靜而幽幽然的聲音道:“如果,不能全力以赴展示出,老夫的誠意和決心,你覺得那位謫仙人又會作何想呢?他既可毫無顧忌當眾殺如我的大軍中。”
“又何妨多收拾掉你我之輩呢?至少當下之勢,已然無人能夠阻擋他了,也沒人能夠拒絕他的要求。無論是伊都朝堂的反響,還是東土大唐可能的追責,那都是往後才會發生的事情,但他就在你我麵前。”
“這一回,他可以將一座巨大的怪異屍山,活生生的砸在老夫麵前;倘若不能因此隨了他意思,那下一次,又如何保證不會將這些,砸在老夫的府邸,甚至將你我連同那些屬僚將吏,都變成屍山之一呢?”
聽到這句話,還算清朗的中年記事臉色,頓時就變得一片煞白;就見潘吉興同樣是隱隱心有餘悸的道:“那可是一條宛如高牆的怪龍,就這麼被人打殺之後,粉身碎骨的拋投在我的營中,誰能擋的了?”
“老夫受命伊都在此經營十數載,可不想就這麼拋棄現有一切,狼狽不堪的逃回去;更不想和那些鼠輩一般,躲在某處不見天日之處,苟延殘喘坐以待斃;那就隻有因勢利導,徹底清理和整頓當下局麵。”
“人手損失了還可以再培養和招攬,錢財沒了也能繼續聚斂,勢力沒了還能繼續扶持新的;就算那些趨炎附勢、隨大流之輩,都背離而去又如何?但隻要老夫呆在這位置一天,他們又能翻出什麼花樣來?”
“說到底,你還是不舍的這些乾係,更沒見過那位謫仙的翻覆手段吧!”說到這裡,潘吉興忽而轉頭看著他道:“世道已經大變,變的你我都難以意料;就連那些身居尊位、世享富貴之人也要鋌而走險。”
“我當然知曉,葉斷事、糜督軍那些人,私下裡各自串謀往來,隱有圖謀;卻未曾想到,他們已經在這條歧路上,走得這麼遠了。不但在宮觀之地暗藏妖邪,甚至豢養異類,都勾連到了安西都護府境內?”
“不過,這也未必不是好事,他們既然將那位謫仙,從東境招惹了過來;那就莫要怪我順勢大破大立,將這些年地方上,盤根錯節的乾係,好好的梳理一番;我就不信了,人人都能於此彆無乾係獨善其身?”
“難道使君就不想,借助其勢,或是納為所用麼?”形容清朗消瘦的記事,還是有些猶豫道:卻得到了潘吉興的一個冷眼:“你也不用代表家門,試探與我了,掌控不了的力量又有何益,更不值得冒險!”
“並非走投無路或是利令智昏;我當不至於喪心病狂的自墮身份;放著大好名位權勢不顧,非要與那些居心叵測或是率獸食人之輩,暗通取款沆瀣一氣;既權位在手,多少奇人異士、豪傑俊士不能聚攬?”
“非要與一些人不人,鬼不鬼的貨色,暗自廝混在一起麼?更何況,那些狗賊一心想要謀害於我,暗中給軍中將士下藥,又用幻術蠱惑了我的側近護衛;就為構陷那位謫仙,老夫又怎能使其隨心如意呢!”
“至少謫仙是真真切切救了我的性命,而我身邊的那些護衛,卻因此自相殘殺、傷亡殆儘。”說到這裡,一向城府深沉、波瀾不驚的潘吉興,也難得露出憤恨之色:“這怎叫人不心驚肉跳,又怒發衝冠!”
“但既然,此輩給了我名正言順的口實,又有這位謫仙帶來的由頭。”然而他又突然冷靜下來,用一種冷徹透骨的聲音道:“過往那些規矩和默契,也沒必要再遵循了,一切唯有協助那位除惡務儘而已。”
“正所謂是旦夕禍福,焉知是非?那位謫仙一心想要追剿的,始終隻是勾結妖邪的亂黨奸佞;但我被卻可以做得更多,走得更遠一些;或許,霍山道世代相傳的積年弊端和隱憂,可以籍此滌蕩一空未可?”
“使君意思是,想要株連追算?其中可是不少,直接牽動天城京的淵源。”中年記事不由驚疑而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眸;卻見潘吉興肅然正色道:“那又如何,還能違抗的了,源自東土謫仙的神通廣大麼?”
“老夫既然身在其位,大不了舍了這些年積攢的聲望和人脈,丟掉職銜和官位,去麵對伊都諸位大卿的質責和聆訊,也要還霍山道一個朗朗乾坤。這是絕無僅有的機會,也希望爾等能夠好好配合和協從。”
“這般就算老夫不得不去位待罪,也可留下足以安置爾等的空缺和職事!也不負這麼多年追隨鞍前馬後的一番情誼。但最大關鍵,還要落在那位謫仙身上,都給我打足了十萬分精神,千萬不要自作聰明。”
“是,屬下定當叮囑備至。”中年記事不由凜然正色道:然而,潘吉興又開口道:“將本家收攬和供奉的那些異人,也分派出去吧!這些年的厚養和優待不綴,也該看看他們真正成色,尤其在謫仙麵前。”
這時候,遠處靠近內城牆壘的一座宅邸,突然間就發生了連片的建築轟塌;同時將闖入其中搜索,又與護院、家兵衝突在一起的屯營兵,淹沒在塵煙滾滾的廢墟之間;而在煙塵之中卻掠出了一名批發婦人。
這名婦人突然一揮手,原本手中捧持的花枝,驟然膨大擴散成長滿密密麻麻尖刺的巨大樹叢,又像是有生命一般的蜿蜒扭動著,橫掃過大片的空間;紮入好幾名躲閃不及的士兵體內,瞬間渲染成豔麗的血紅色。
又在下一刻,從前端寸寸斷裂的崩散開來,像是爆發的刺球一般,覆蓋了周邊十數步的空間。而被波及的家兵和部曲,更是大聲慘叫著滾倒在地上;卻是從他們死命捂住的傷口中,飛快長出更多血粼粼的枝芽。
但她揮著著活動的花樹成叢,向外左衝右突的殺出一個缺口,滿臉惡狠狠躍上最外層的牆頭之後;卻突然被一道迎麵迸射的劍光,擊碎了瞬間蜷縮成團的猩紅花樹;同時間她從牆頭上擊退,有些狼狽翻滾落地。
那是一名滿臉方正的劍士,卻揮舞出了絲絲縷縷裂空作響,宛如螺旋狀的劍芒;穿過帷幕、器物、案幾的邊緣刹那,就像是爆竹一般炸裂出連珠的震鳴聲;將被波及的一應物件,都攪碎成漫天飛揚的碎片殘渣。